凌清雪沒有回應他,轉身進了草廬。
「娘子,你幾時下山?」江隨雲急忙跟了進去。
草廬內的擺設一如上次他來時,簡單到有些簡陋,他不忍身懷六甲的妻子繼續在這裡住下去。
「等到百日期滿,我便下山。」
「百日期滿?」
「我向師父懺悔。」
江隨雲沉默下去。
第9章(2)
許久之後,廬內傳出凌清雪帶著驚訝的一聲低喚,「江隨雲。」
「娘子,你為齊莊主心痛了嗎?」江隨雲的聲音充滿低落與不安。
這次換凌清雪沉默了。
「娘子。」
「求之而不得,這也許是他最大的痛苦。」長長一聲歎息,包含了太多。
「娘子是怪我當初強求了嗎?」問得有些小心翼翼。
廬內安靜了片刻,然後凌清雪帶了幾分不屑地口吻地道:「我若不願,你強求得到嗎?」
「娘子……」
「鬆手。」
「我好想你……」
「你松……唔……」聲音似被什麼堵住,就此中斷。
外面的天色也終於完全暗了下來,山林裡一片昏暗,星星滿天的夜晚,月夜也偷起了懶。
草廬內沒有燭光亮起,卻隱有夫妻床榻間的愛語傳出,間或幾聲輕越的笑聲。
蕭瑟的寒風中,一輛馬車從密林間的道路盡頭緩緩馳來。
枝葉凋零的山林地上鋪滿厚厚一層落葉,馬車輾過,發出「嗑吱嗑吱」的聲響,在寂靜的山林裡聽來分外清晰。
輕輕佻起的車簾有山風灌入,帶來深秋的涼爽與初冬的寒意。
車廂內收拾得很是舒適,地上鋪著厚實又柔軟的波斯軟毯,就連車壁上也釘上掛毯,還有幾顆柔軟又舒適的軟墊抱枕。
馬車平穩而緩慢地行進著,這讓躺在車裡小睡的凌清雪睡得很安穩,也讓旁邊看顧著妻子的江隨雲很放心。
越近臨盆,妻子的手腳浮腫得越是厲害,行動也不如以往自如,這讓他歸心似箭,偏偏又不能加快行程。
他伸手替她掩了下身上的厚毯,又輕輕撫上她的眉眼。
手指下的眼皮顫動了下,他急忙收回手,有些心虛地輕喚,「娘子。」
「有人。」凌清雪肯定地說。
他面露疑惑。
她推被坐起,目光銳利地看向車窗外,「有殺氣。」
江隨雲心頭一驚。
她繼續道:「來者至少十人。」
江隨雲眼中閃過憂慮。他們這次只帶了四個護院,而妻子如今的身體狀況……
他不由得蹙緊眉頭。
凌清雪接下來的話安撫了他的不安,「這些人武功不高,護院可以解決的。」
他放下心來,但卻沒有發現妻子眸底一閃而逝的冷光。
只有兩個人需要她親自出手。凌清雪垂眸看自己腕間的紫金鐲,心靜如水。
馬車外很快就傳來刀劍相交聲,江隨雲關注著外面的戰況,而他身邊的凌清雪卻只是輕輕摩挲著腕間紫金鐲上的古樸花紋。
當那兩道劍氣破空襲來時,她腕間雙刀同時出鞘。
江隨雲只覺得眼前一花,然後便是車廂頂破裂的聲響。
三條身影無一字交談,便在刀光劍影中騰挪交錯。
江隨雲衝出車廂,緊張地看著以一敵二的妻子。
凌清雪知道自己要速戰速決,奈何對方是鏡明山莊的左右護法,也不是易與之輩,加上她如今身體狀況,更是手腳施展不開。
這三個月,她一直在等,等著鏡明山莊的人來,然而,他們聰明地選擇了在她最虛弱的時候出手。
身懷六甲的她終究不若以往靈活,被兩道劍氣自左右兩側劃過,一截衣帶與一串血珠在風中飛揚。
江隨雲伸手摀住嘴,此時他不想出聲驚擾妻子,但眼中的擔憂卻無法遮掩。
小腹突然傳來的陣痛讓凌清雪的刀勢微亂,氣息不穩。
對戰兩人一見,立時劍勢加速,要立斬她於當下。
一片絢爛的刀光之後,是三條佇立不動的身影。
就在江隨雲錯愕之際,兩條身影緩緩向後倒下,另一條纖細的身影也步履不穩往後疾退數步,最後單腿屈膝跪倒在地。
「娘子……」他衝了過去。
她指間的刀墜地,死死扣住他扶持的手,痛吟,「我……我要生了……」
江隨雲看著他們所處之地,扶起妻子往馬車而去。
當護院將刺客盡數撲殺的同時,車廂內傳來一陣嬰兒啼哭聲。
揚州江家又添了一位小少爺。
江隨雲顫抖著雙手將兒子包裹妥當,看著一刀割斷臍帶後就頹然倒下的妻子,連聲音都是顫抖的,「娘子……」
一臉冷汗倒臥在地毯上的人眼中盈滿著淡淡的笑,帶著母親特有的慈愛,看著丈夫懷中的幼子,費力想抬起自己沾血的手,最後卻是徒然放下。
「娘子,你不要緊吧?」江隨雲滿心的徬徨,滿眼的焦灼。
凌清雪露出一抹虛弱的笑,「沒事。」
江隨雲的心尚未完全放下,她的人已緩緩合上眼瞼。
「娘子——」驚懼的喊聲劃破蒼穹,驚起林中宿鳥。
車外的護院和馬伕互相對望,皆是驚疑不定。
曾經顯赫一時的鏡明山莊在武林中迅速地隕落。
留予世人的則是關於最後一任莊主因情而狂的話題。
萬事通捧著自己手中的一杯清茶搖頭,「凌二小姐的人生總是在不斷創造傳奇,明明她只是想平淡過日子,在家相夫教子。」
坐在他對面的是一個紅衣妖嬈的女子,聞言咯咯輕笑,「可惜,有些人天生就是是非人,她不找是非,是非也要找她。」
「是呀,這也許是凌二小姐人生最大的無奈了。」
蘇離洛笑容忽地變得幸災樂禍起來,搖頭笑道:「不對不對,雪妹子人生最大的無奈是遇到揚州江家的當家大少。」
一陣翅膀拍動的聲音從屋外傳來,萬事通放下手中的茶杯走了出去。
須臾,院中傳來他玩味的笑聲,「蘇大姑娘,恐怕凌二小姐人生最大的無奈,還遠不只你所說的啊。」
紅影輕閃,蘇離洛已經到了院中,一臉興奮地看著他手中的紙條,「上面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