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艷冠人想到的,卻是方纔他對其他人介紹她時的話語。
他說她是他的朋友……
「以後喚我的名吧。」她說。
管三國停下了腳步,白淨稚氣的面容上有幾分反應不過來的傻氣。
「有問題?」這話問得其實有幾分危險的意味,因為艷冠人是不接受同意之外的任何答案。
沒理由僅是認識的人都能直喚他的名,而她這個朋友卻只能艷姑娘、管少俠的彼此互稱……說互稱似乎也不至於,因為截至目前為止,她開口說話的對象一定是他,從來就是有話直說,管少俠這稱呼還真沒機會讓她喚上一聲。
但對艷冠人而言,沒機會叫是一回事,以「朋友」的身份卻輸給「認識的人」那又是另一回事。
到底是輸了什麼,其實她並沒有任何具體概念,就是一種感覺上的問題。
就像是她一手養大的毛寶,要是哪天突然拋棄她這主人,爬上其他人的肩頭站,她一定會覺得很不爽。
所以她現在就是很不爽當中。
而管三國沒令她失望。
只見他片刻的怔忡之後,立即用力的搖搖頭,異常熱切的想表達出他的絕對沒問題。
那份熱切,讓她心裡的不爽少了一些些……
「冠、冠人。」秀淨的面皮泛著淺淺的粉紅,他喚她。
沒什麼事,但管三國一向就是個積極的人,很理所當然的先喚兩聲,她適應一下這突來的新進展。
看他兩手抓著她右手,微紅著臉、欲語還羞的模樣,艷冠人的心情沒來由的又好上了一些。
左手伸出,很自然的往他頭上輕拍兩下——
「走吧。」她說。
任務尚未完成,手牽著手,兩人一同解決去。
霍英奇,那個讓姥姥惦著,還特意交代過要探察他情況的人。
沒見到人之前,艷冠人曾想過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竟能在姥姥的心裡留下印記,教姥姥如此惦念著?
而今,那人就在眼前……
「叔公,我回來了。」
隨著管三國的叫喚,在後院菜園澆水的那人停下了動作,執著水瓢朝聲音來源處看去……
那人,身形纖長清瘦,頗有幾分仙負道骨之資,模樣看起來就像五、六十歲之長者,不難想像年輕時的風度翩翩,合該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若非事先知情,絕難想像眼前這人何止古稀之齡,實際上都已近八十歲,即將堂堂邁入耄耋之年了。
此刻,老人的目光掠過喚他的管三國,微微失神卻毫不遮掩地注視著艷冠人。
「清伶?」
第6章(2)
艷冠人發現老人微顫地喚了這名,聲音不大,但她聽到了,而且口形無誤。
那是收養她的姥姥閨名,這人,怎知這名?
「叔公?」管三國也發現老人的激動與失神。
過去,雖然老人長年隱居佛寺,但由於霍西遊極親近這位宗族長者,只要有空就會前來探訪,管三國等人閒著沒事時也會一同前來,因此對霍叔公也不陌生。
一直以來對霍叔公的印象,就是淡泊名利、情懷平和的長者,加上長年隱居佛寺,感覺上已是修道之人,要不是此刻親眼所見,還真沒想過清心寡慾、一派要成仙的長者竟會出現這般情緒化的一面。
管三國雖不明所以,卻壓抑著好奇,代為介紹道:「這位是御華宮現任宮主,艷冠人。冠人,這位便是打算讓令牌完璧歸趙的霍叔公。」
「現任宮主?」霍英奇聽到了這句話,不住地看著那記憶中纖麗窈窕的身影,思緒已沉浸到多年前的那些片段,好一會兒回不了神。
艷冠人隱隱感到有異,總覺得眼前的人雖是看著她,卻也不是在看她,她立即揭去了覆著臉的面紗。
失望襲來……不是她!神韻雖像,但並非他記憶中的人兒……那人,模樣更顯清雅文秀些,雖有著同樣的冷漠疏離的氣質,卻沒這般的絕艷秀麗,美得教人心生距離感……
霍英奇掩不住失望之色,忍不住問:「清伶她?」
「姥姥已經辭世。」艷冠人答。
已經……死了嗎?
「叔公?」管三國一個箭步上前,扶住步伐明顯踉蹌了下的老人。
「沒事。」霍英奇穩住了腳步,努力持住心神說道:「我不礙事。」
雖然決定歸還繁花令時,也曾想過有這可能性,但直到真正面對的這一刻,才知道真相遠比想像來得教人疼痛。
在各種揣想中,他最最希望的是前來取令牌的人能帶來她依然安好的消息,諸如「她在遙遠的一方過著寧靜清幽生活」這一類的,畢竟他年事已高,若再不設法探探消息,這一生恐怕再也沒有機會得到她的任何音訊。
卻沒想到……他還沒死,她倒已經先走一步……
那隱忍了五十個年頭的苦楚直直湧上,令喉頭泛著教人難受的苦澀,可這苦,無人能知……已是無人能知……
「叔公?」管三國面露憂色,眼前的老人看起來可是一點也不好。
霍英奇拍了拍他扶持的手,表示沒問題,繼而振作起精神,朝艷冠人再問道:「她這些年……好嗎?」
秀眉微蹙,艷冠人思索著「這些年」跟「好」的定義。
記憶中,她從沒見姥姥離開過御華宮,她無法確定眼前老人指的「這些年」,究竟是字面上定義的近幾年,還是該從兩人分隔兩地後算起?
天曉得這兩人上一回見面是在何時?
又,到底怎樣的生活算是好?
「她過得不好嗎?」霍英奇誤解了那份沉默。
「走火入魔兩次。」艷冠人給了這麼一句,想了想之後,補充回答道:「兩次都讓她筋骨肺腑異常收縮,初發生時是鑽心蝕骨的疼,接著還要忍受長達兩至三年的疼痛才能逐漸適應,這樣應該不是太好。」
她語氣平淡,霍英奇卻是聽得心驚。
走火入魔,而且還兩次,怎麼會、這怎麼會發生?
「那樣真的沒事嗎?」就連管三國也聽得傻眼。
艷冠人瞟了他一眼。「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