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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頁

 

  「我爸卻留不住了,他勢必要辭職以示負責,離開我阿公白手起家的公司,其實……我也有責任的,我該阻止他買連動債。世上哪有那麼好康的投資,保證每年獲利十幾億,騙人,都是騙人的!」

  她的語氣終於有了一絲起伏,像是風吹過水面微微揚起的波紋,乍聽之下還是十分平靜,可是她卻一邊說著,一邊用力捏著指頭。

  他注意到了,她不是捏指頭,而是拿指甲互掐,將兩隻手掌的指頭的手背掐出一個又一個紅痕。

  「不要掐!」他大吼一聲,立即起身,走過去用力握住她的雙腕。

  他雙手這麼一握,將一直低頭的她拉得仰起身來,圓睜一雙驚恐地大眼,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不要掐你的手。」他抑不過度高昂的聲音,輕輕地放下她的手。

  「事情過去就過去了,你不需要自責,你爸爸已經有新的事業,你也有份好工作……」

  她雙手虛浮在空中,兩眼直愣愣地聽他說話,驀地站起身來,朝他大聲喊道:「怎能過去就過去了?我離開公司後,每天閉上眼睛就想到這一切經過,沒有一天睡得著,我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害爸爸丟了公司,可是我悶,我難過,我要跟誰說?爸爸血壓高,媽媽早就心力交瘁,我沒有朋友,沒有姐妹,寫了好幾十頁的日記,都是垃圾,越寫心情越糟,看到四面牆壁包圍著我,忽然就不能呼吸了,我、我……」

  「小薇,沒事了。」他用力按住她的肩膀。「看著我,沒事了。你說的,我都聽到了,你可以再慢慢跟我說。」

  「我不想說了。」她流下淚。「那是垃圾,越說越臭。」

  「你就當我是垃圾車,將垃圾倒得乾乾淨淨。」

  她癡癡地看著他,潤濕的睫毛眨也不眨,一雙黑瞳漾出薄薄的淚光,好一會兒,淚眸才緩緩地彎瞇起來,嘴角也輕輕地揚起。

  「蓋俊珩,不要說這個了,好不好?」

  因著她喊他的名,因著她的輕笑,他的心竟是大大地震動。

  「好,不說這個。」他鎮定地放開重壓在她肩頭的雙手,換個話題。

  「曼蓉今天晚上生了。」

  「我知道。我接到她先生傳來的簡訊。」程小薇終於放鬆僵硬的身子,仍帶著那輕笑。「大家約好過兩天去看她和貝比。」

  「房間和廚房的門鎖你不要碰,等我回來,再聯絡物業管理公司派人修理,這新房子還在保固期間,建商要負責的。」

  「喔。」

  「你早點睡。」

  「對啊,我好累,我想睡了。」

  「嗯,我該走了。」

  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不知道是誰該先去睡,或是先走。

  「我看你睡著了,再走。」他以主管優勢發號施令。

  「喔。」

  或許她今晚這一折騰,真的累壞了,也或許她習於聽令,他一說完,她沒有反對意見,就轉過身,搖搖擺擺地走回房間去。

  更或許,這是她對他的信賴?蓋俊珩看她走進房間,燈也不關,拉起被子倒頭就睡,不覺浮現起這樣的想法,從而產生一種他也說不上的奇異滿足感——她知道他會幫她關燈、關門,所以她很安心地去睡了。

  他拎起丟在大門邊的公事包,關掉客廳大燈,打開大門,右手緊握門把,停佇片刻,腳步卻是踏不出去。

  他沒有辦法離開她。即使她睡在他堅固的堡壘裡,但今夜的她是軟弱無助的,萬一半夜她夢靨,醒來必然需要一雙臂膀的呵護……

  第5章(2)

  碰!他關上大門,就站在黑暗的客廳裡,瞪著自己映在門上的暗影。

  過了五分鐘,他才轉過身,輕悄悄地往小房間門外那塊亮光走去。

  如他所料,她側身蜷縮床上,眼睛闔起,神情平靜,已然熟睡。

  她半張臉陷在枕頭裡,兩隻手臂縮在胸前,整個人躲在棉被裡,就像是個脆弱的胎兒瑟縮在母體子宮裡,將自己保護住。

  她哪裡的男人不找,偏偏找到一個遠在美國、不能隨時挺身而出保護她的傢伙!那傢伙知道她有幽閉恐懼症嗎?知道她經歷公司瀕臨破產危機的壓力嗎?那個什麼都不懂的該死傢伙又懂得安慰她嗎?他愛她嗎?

  他無來由的心急!莫名其妙地生氣!手指卻已悄然伸出,想要去撫摸她手背掐出的紅紅指甲痕,那雖然不是傷口,但他看著就是痛。

  幾乎要碰上她的臉龐時,他猛然縮手,這才發現自己蹲在床前,臉已經靠在枕頭邊,以一種極為親暱的姿勢看她。

  他無聲地歎口氣,站起身,打開床頭燈,就看到床頭櫃上有一張被蓋下的護貝照片。

  他遲疑著,並不怎麼願意拿起翻過來看,已猜到那是她和男友的合照,但也說不定是她和父母的合照,她想念遠在上海的父母……

  心念才動,他翻過照片,瞬間就被震得無法動彈。

  是他!一張早已燒燬在他記憶中的照片!

  他凝看那兩個比出勝利手勢的年輕男女,那時的他們,天之驕子,學業、愛情、社團學分樣樣兼修,大學生活充實無比,前途遠大光明,就算有難關也能輕易踏破,即將為自己贏得人生的勝利金盃。

  太年輕了!他看了片刻,默默放下照片,保持原來被蓋下的形態,關掉臥室大燈,然後在黑暗中,他來到主臥室的大窗前。

  窗外的城市仍未安眠,遠處幾棟大樓亮出一塊塊白的、黃的燈光。

  每一扇窗裡,都有一個人的生命故事,不登堂入室,便難以知悉那人的一切;否則,就只能在外面捕風捉影,做無謂的猜想。

  他很閒嗎?明早七點的飛機,他還在這裡尋找一個模糊的影子?

  影子既已模糊,就不該去做無謂的追尋。分手後,心裡早就沒有她了,甚至連她的名字也不願想起;可他卻會被報紙上有關「兆榮工業」的新聞所吸引,有他不懂的股票增資或更換會計師這類的財務議題,也有他大致瞭解的新型工具機專業內容,他皆一個字一個字讀了下來,總在字裡行間被「公司發言人程小薇」幾個小字狠狠地揪痛了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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