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爺!」小盈連忙迎上前去,垂眸而拜,呼吸變得急促,像很怕他似的。
據她這幾日觀察,這府裡的人,沒有不怕他的。
「給弔唁賓客的回禮都準備好了嗎?」喬子業踱到她倆面前,目光冷冷地問。
「回爺的話,已經備好了。」小盈急忙代答。
「在哪兒呢?」
「早上小廝們抬進來,少奶奶怕弄壞了,擱在閣樓上呢。」她指了指上邊。
「都是些什麼?」
「給男賓的,是虎眼石腰佩。給女賓的,是紅瑪瑙手串。兩者皆為辟邪趨吉之物。」
「拿兩樣下來讓我瞧瞧成色。」喬子業命令的口吻。
「是,奴婢這就去……」
小盈的話尚未說完,便聽大少爺決然道:「不,讓少奶奶親自去。」
什麼?她?尹素問難以置信地抬眸。
呵,沒錯,折磨她的時間又到了,這一回,別出心裁,把她當丫鬟使喚。在這府裡,在他面前,她完全沒尊嚴、沒地位,動不動就被給臉色、發號令。
「這……」小盈錯愕,「本是奴婢該干的活……況且,少奶奶她腳小,行動不便,這閣樓又這麼高……」
「我看你們少奶奶健步如飛,爬個閣樓小意思,」喬子業刁難著,「聽說尹家一向貧賤,少奶奶從前還上山拾過柴?」
他覺得這樣很好玩嗎?奚落她的家境,揭露她的過去,一切,只是為了讓她心裡更難受……
「小盈,你一邊站著吧,別多話。」她低啞地開口,「我親自去取便是。」
對,不過爬個閣樓而已,的確小意思,只要他能饒了她,就算讓她翻山越嶺,廢掉雙足,她也甘願……
心下如此想著,提起裙子,搖晃而上,厚實的木梯在腳下發出嘎吱的聲響,聽起來非常驚險。
太膽小了吧?為何胸中一陣狂跳不止?難道還真怕登高不成?
喬家的木梯皆用上等沉木打造,應該不會有損壞的危險,她這是在怕什麼?
難道,並非害怕,只是乍然見到他,心神不定而已……
思忖中,忽然腳下一空,彷彿忽然踏進了坑洞,失去平衡,她「啊」的一聲大叫,身子驟然從高空墜落,像折翼的鳥兒。
說時遲,那時快,喬子業一個箭步上前,不偏不倚,將她穩穩接住,待她回過神來,整個人已在他結實的臂彎裡。
「素問,」這一刻,他似乎忘了奚落,眼裡滿是關懷與焦急,「你沒事吧?」
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她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木梯斷了?是他救了她嗎?
怔愣過後,她才發覺疼,低頭一看,卻見腳踝頓時紅腫了一大塊,應該就是方才扭到的。
還以為,他早就恨死她了,巴不得她摔得粉身碎骨,但到關鍵時刻,他的眸中仍有不捨……
原來,牽絆兩人的紅線,依舊沒斷。
「這梯子怎麼回事?」喬子業低吼,彷彿比他自己摔傷還動怒。
「回爺的話……」小盈戰戰兢兢上前,「奴婢也覺得奇怪,表面上看,的確好端端的……」
「我記得上個月這庫房才整修過,怎麼會出意外?」他蹙緊眉問。
「爺,這木梯……」小盈湊近仔細一看,大驚失色,「像是……被人故意割斷的。」
「什麼人這麼大膽!」他一怔,眼裡霎時噴火,「這到底是要害誰?」
「府裡都知道今天咱們少奶奶會來這兒清點東西,」她小心翼翼地答道,「大概,是恨咱們的人吧……」
這話意有所指,再明顯不過。
喬子業臉上的表情彷彿掙扎了很久,才勉強控制住,恢復鎮定自若。
「你去把李太醫請來,」他吩咐道:「悄悄去,別驚動旁人,也別用府裡的馬車,銀子從我這兒支。」
「奴婢明白。」小盈點頭,彷彿早已訓練有素,無需多言便深解其意,轉身匆匆推門而出。
尹素問迷惑地看著眼前一切,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為什麼梯子會斷?為什麼有人故意作祟?為什麼她的腳傷要瞞著別人?
她真的太無知了,連個丫環也比不過。
「摔疼了嗎?」喬子業蹲下來,自然而然握住她的腳踝,輕揉起來。
這一刻,她彷彿產生了幻覺,似乎一切怨恨與誤會都不曾發生,一如當初,他們初遇時的情景……
她記得,那一年她只有十六歲,嫂嫂讓她到山中拾些乾柴添補家用,她獨自前往,一直忙到日暮,山路曲折,不慎扭到了足踝。
她坐在一塊岩石邊,久久站不起身子,眼見太陽漸漸沉下去,四周迷霧擴散,朦朧中,她看到一隻野狗的影子。
哪兒來的狗呢?
她怔了一怔,才猛然醒悟。不是狗,是狼!那雙隨著日落越發炯亮的眼睛,讓她心底微顫,瀰漫無比恐懼。
如果換了平常,她可以轉身逃走,然而,此刻動彈不得,再這樣下去,豈不就淪為野獸的晚餐?
野狼緩緩向她靠近,迷霧中,她發現不只一匹的影子,至少四五成群,發出淒冷鳴叫,而且身形瘦削,顯然已餓了多日。
當時,她幾乎能想像身體被它們吞噬只剩骸骨的恐怖情景……然而,就在千鈞一髮之際,一團火球從天而降。
暮色之中,明亮的火球就像一道流星,在她面前綻開炫目的花朵,飢餓的野狼頓時嚇得四處潰逃,一瞬間便不見蹤影。
她不知道這火球是從哪裡來的?難道,是上蒼派來的使者,救她於危難之中?
很快,她便明白了。因為,這個時候,她看到了他,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
她從來不知道他的真名實姓,只知道他是自己那天起便認識的朋友,一向穿著粗布短衫、有著明亮笑容的少年。
曾經,她以為他只是附近的獵戶。
「你沒事吧?」這是他開口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彷彿曙光,把才纔所有的恐懼都驅散。
「我的腳扭了。」不知為何,初遇的一剎那便有信任感,她可以毫無防備道出自己的困頓,不必擔心他居心叵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