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以來,子榆一直相信,工作是最好的忘憂劑,所以面對這件事,她毫不遲疑地將工作排滿檔,好讓自己完全沒時間去思考近日發生的事情。
和客戶談了好幾種保險方案,夜裡,她拖著疲累的身子回到家,洗澡、上床睡覺。
卻夢見自己跪在地上洗馬桶,慕風的奶奶就站在廁所門外,親自看著她是否依照指示把馬桶的進水裝置關掉,拿著抹布將馬桶裡的水洗出來扭干,由裡到外都用力刷洗,將馬桶外面擦得光亮,再倒入消毒水。但不管他們家的馬桶怎樣乾淨,不管她戴了幾層手套,她始終揮之不去的是那種噁心至極的意象,有時候是那黏在馬桶壁上、沒沖乾淨的糞便,嚴重害喜的她,洗一次馬桶便要吐上好幾回。
好幾次,她都是邊吐邊哭著把馬桶洗完。
慕風的奶奶總會在一旁叨念著:「撥錯算盤了吧,現在知道不是嫁進來慕家就可以安心當少奶奶了吧。我們慕家以製藥廠和開醫院起家,對衛生的要求自然異於一般家庭,慕家的媳婦全都必須知道如何把最髒的馬桶洗乾淨,完全不滋生細菌,才能稱職的操持好一個家庭。你才洗幾天馬桶,就整體哭哭啼啼的,有沒有搞錯,你真有那麼嬌貴嗎啊?」
她吐得更厲害了。她夢見自己不僅吐出食物,接著吐出膽汁,喉間那酸苦的味道異常真實,忽然間她夢見自己吐出孩子,接著她用力狂喊:「不!」
來好嬸用力搖醒子榆。「子榆?」
她驚醒。
霎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怎麼啦?又作惡夢啦?」來好嬸問。
「嗯。」子榆在床頭抽了幾張面紙,擦乾自己眼角的淚。
「不是好久沒作惡夢了嗎?怎麼又……」
子榆拍拍阿嬤的手。「沒事,不過就是一個夢而已,歡歡呢?沒被我吵醒吧?」
「沒有。她抱著一隻大熊,睡得可香甜呢,我也是起來上廁所才聽見你在大叫。」
來好嬸幫子榆倒了杯溫開水,遞給她。
「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沒有。」
「阿嬤知道你不想談,可是我知道你在擔心歡歡會被慕風帶走對吧?」
「……」她尤其不想談這件事。
「唉,這事兒,不是說你多能幹或者說心裡想怎麼做就可以把它做好。當年你確實是背著他把孩子偷偷帶走,可小歡歡不是你一個人的,這事,你心裡比誰都清楚。依我看,你早晚還是得去跟孩子的爸談談看,咱們說真的,你一個人躲著瞎操心,不是辦法。」
「我怎麼跟他談?我跟他奶奶簽了保密條款,難不成要把事情都說出來,讓他回頭去恨那個從小到大最疼他的人?那我當初又憑什麼拿他的錢去救老爸?天底下的便宜都教我佔盡了,我怕我會遭天譴。」
來好嬸微笑看著自己的傻孫女。幸好她不怕天譴,全跟慕風說了。
她認為慕風他奶奶才是該遭天譴的壞女人,還不是欺負她的善良單純,哪有人叫孫媳婦簽這種什麼狗屁條款的!
拆散人家的姻緣,讓人家父女不得相認,才真是沒天良的事情呢!
哪怕要她跟天王老子講,她都一定是穩站得住腳的那一方。
「好啦,不要想這些了,你明天還要上班,再多睡一會兒吧。」
「好,你也快回去睡。」
「知道了。」
來好嬸幫子榆關了燈。
可是子榆還是張著眼睛直到天亮。
不管慕風的出現到底還會帶給她多少困擾,既然迫於現實她沒辦法辭掉這份工作,那她也只好盡力準時上班了。
「老大,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老羊對坐在自己斜對面、正低頭看報表的慕風說。
「說。」慕風依舊沒抬起頭來。
「大嫂有個追求者。」老羊故意把話說得極緩慢,目的就是想看看慕風的表情。
慕風果然放下報表,看向他。
「講清楚一點。」慕風眉頭微皺,催促。
老羊看看手錶,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們做了一批監控器材的更新,我要去驗收,你和我去,我再順便講給你聽。」
慕風跟著他來到隔壁的電腦機房,老羊拿鑰匙開門,解釋:「這間機房是為了讓行員和顧客金錢交易時發生爭議或糾紛,可以調來看,整個一樓營業大廳都裝了監視器,我們匯融和合作社合併後直接把監視器升級,你看這畫面更清晰,連說話的聲音都可以錄起來。」
慕風還沒決定要不要看,但老羊已經把畫面切換,將畫面切換到子榆的位置,一個拿著花束的男人走向子榆的櫃檯。
「老大,就是他。我問過了,他是博揚律師事務所的負責人,陸雅夫。這傢伙追大嫂追了一年多,每兩天就送她一束花,這件事行裡每個人都知道。」
慕風靜靜看著畫面,沒有說話。
老羊見他們兩人正在說話,逐把音量調大。
「子榆,今天好嗎?」問候完,他把一束粉色太陽花遞給老羊。
子榆接過花。「謝謝。」
「你們分行隔街今天新開了一家意大利麵館,中午我們一起去吃吃看?」
子榆考慮了十秒,「好。」她答應了。
老羊看著慕風的臉,依舊波瀾不興。
可他知道,當慕風看起來越是平靜,便是他心裡正在醞釀風暴的時候。
老羊繼續看著畫面裡的陸雅夫,他的表情顯得有些驚奇。
「中午我過來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走過去就好。」
「好,那我們就這麼說定了。」
很好,他們訂下了一個午餐約會。
慕風走出電腦機房,轉進自己的辦公室,老羊接著跟進去。
「老大,現在該怎麼辦?」
慕風看著他。「你說呢?」
「我說,你該有更積極的作為,比如說宣示主權,不然也該將她調離櫃檯。」
調離櫃檯嗎?
慕風看看行事歷,再過幾天就月底了,先等她接受這份新工作再說吧。
「老羊,麻煩你打內線請子榆進來。」
「老大,你要宣示主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