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勁蒼從來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能性,他從踏入歸化城的那一刻起,就沒打算做個失敗者。
小販聞言,不得不對他另眼相待,他平靜的臉色下,睿智的眸子黑得深沉,被那雙眸子緊盯著,讓小販下意識地開始解釋。
「馬市在去年也是這麼雜亂的,年關的時候,還因為搶生意,幾家大的商販甚至鬧出人命來,歸化當地的道台衙門想管卻力不從心。可是事情卻在今年年初解決了,由於馬王柯震天的介入,統合南北二十八家馬幫,立出規矩,通行馬市,再沒人敢惹麻煩,才有現在一片和氣生財的景象……」
小販一打開話匣子,就停不了口,而金勁蒼在聽的同時,眼神若有所思地投向對街駝市那一片亂糟糟的景象。
每個人都扯開了嗓門吼叫,爭得臉紅脖子粗,相鄰的兩家關係緊張,充滿了火藥味。
「小哥,歸化城如此重要的地方,駱駝是穿越沙漠的最好工具,駝市的生意,理應不比馬市差才對。」
「這話是有道理,但你也要看看時局。幾千里之外的買賣城,因為朝廷跟俄國的關係,好了就開市,差了就關閉,這麼折騰下來,誰受得了,商戶自然就不大願意往買賣城跑,再者,蒙古和東北韃子連手,顛覆前朝,生意早就在戰亂時斷了,現在雖說逐漸又有生意往來,可也是小宗居多,未來怎麼樣,誰也說不準,那庫倫、烏里雅蘇臺和恰克圖去的人少了,駱駝自然也用不太上,生意光景可想而知了。」
金勁蒼點頭。「小哥分析得是。」雖然這般附和,但心中卻不這麼想。
戰亂歷來是行商大忌,但也是能人翻身的大好時機,兩朝更替,上位者必然要休養生息,商業也會慢慢興盛,歸化一直以來都是塞外商埠名城,內陸向外通商的重要口岸,他決定先扎根此地,觀察好形勢再做打算。
他看向遠處被靄氣籠罩的青山,不再贅言,心底卻對未來已胸有成竹。
「還要多看看嗎?」小販禮貌地招呼金勁蒼。
金勁蒼擺擺手。「多謝,我再去對街的駝市看看。」說完,便信步走去。
駝市的生意比馬市差,有些商販甚至已經開始收攤了。
金勁蒼剛落下左腳,一個又髒又濕、滿是水泥的大掃帚就掃了過來,還帶著腥膻味,把他腳上早已破爛不堪的舊靴弄得更加狼狽。
掃地人當沒看見,繼續轉身去掃混著泥水的飼料、枯草。
金勁蒼也不在意,饒富興味地觀察圍在木柵裡的駱駝。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金勁蒼差不多看完整個駝市裡的駱駝,正想找個地方落腳,遠處突然亮起一隻火把,萬頭攢動,傳來一陣陣嘈雜聲。
「快救人呀,有人投河啦!」
一道特別響亮的嗓音蓋過其它聲響,金勁蒼直起身,向聲源望去,同時還有幾個人從他身邊跑過去,皆向著同一個方向。
「救人啊救人啊,誰下去呀?」
「扎達海河正值汛期,水性再好,下去也是找死啊!」
金勁蒼極目所見,儘是黑壓壓的人影,腳步聲混和著喊叫聲紛沓雜亂,扎達海河的水面足足有一里多寬,河水猛烈拍擊著堤岸,激起洶湧翻滾的浪花,在火光的照耀下泛起一層白光。
「不好,還有個小孩!」
「胖陀的老婆抱著孩子跳河了!是條漢子的,就快點救人呀!」
女人們倉皇的急叫聲像針一樣刺進金勁蒼的耳朵裡。還有孩子?他立刻甩下包袱,向前狂奔而去。
「讓開!」他奮力擠開人群,趕到岸邊,迅速脫去外衣,踢掉靴子,毫不猶豫地跳進波濤滾滾的河水中。
「啊!」人群響起一片驚叫聲。
「哪裡來的外鄉人,真是大膽呀!」眾人議論紛紛。
「還愣著做什麼,趕緊把火把聚在一起!」
一語驚醒眾人,大伙盡量靠近些,讓火光能照得更亮更遠。
洶湧的水潮一浪又一浪打來,要瞇著眼睛很仔細看,才能看到黑暗的河面上載浮載沉的人頭。
金勁蒼鑽出水面,甩了甩濕發,大手抹掉臉上的水漬,大口大口地換氣,他左右探看一番,再猛吸一口氣,又鑽入水裡。
岸上的人群皆屏住呼吸,緊盯著水面,半晌,偌大的河灘地上竟靜得嚇人。
過了好久,完全不見河面上有任何動靜。
「這……這是、是不是都死、死了?」不知是誰顫抖著問道。
眾人心一沉,這一死可就是三條命,還有個孩子,真是造孽呀!
正當大家在心裡哀歎不已的時候,男人的身子突然竄出河面——
金勁蒼幾乎喘不過氣來,胸口劇痛,那股灼熱彷彿要燒透他的喉嚨,但他死咬著唇,讓自己保持清醒。
手臂環著一個小小軟軟的身體,他盡力用手肘將孩子的下巴頂高,即使冰冷的河水已經麻痺了他的知覺,他還是感覺到孩子的體溫比他更低,還有那無力搭垂的小手小腳,更令人心驚。
「這裡,快到這裡來!」一位好心的大娘已備好麻毯在岸邊等待。
金勁蒼用盡全力帶著孩子游到岸邊,幾個男人合力把兩人拉上岸,大娘趕緊用毯子將孩子包裹好,用力搓揉著她的手腳,而金勁蒼則是趴在岸邊,咳得驚天動地。
「這女娃的娘沒救上來?」大娘將另一件麻毯扔到金勁蒼身上。
金勁蒼搖搖頭,「沒有。」回想起他方才在抓到孩子胳膊的時候,孩子的娘就睜著一雙不瞑目的大眼,向河底沉去。
「這女娃不行了!」大娘擔憂地看著懷裡的小女孩,小臉蒼白得驚人,指頭探到鼻下,幾乎感覺不到氣息。
金勁蒼一聽,趕緊爬起身,耳朵貼上女孩的胸口。「還有氣!」他立即將雙掌按在女孩的胸口,有節奏地按壓一陣,但女孩仍然沒有任何反應。
「就算大夫來了也救不回來了吧?可憐的娃兒,生前就不被爹疼愛,小小年紀就這麼沒了。」幾個圍觀的女人一臉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