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漢子還沒回答,本來應該進宅子裡去王子瑤卻出了聲,「錢二,那簍蔬菜就由你送到張大戶家,至於你……」他看向書輕淺。「跟我進來。」
「嗄?這不好,我不能——我還有事。」可惜壓根沒有人徵求她的同意,她講的話也沒有人聽,就這樣被兩個門房恭敬的請進了王府。
她沒有要進來啊,能見到她的瑤哥哥一面,知道他過得好好的,這樣就好了,她還有一大堆的活兒要幹啊!
層台累榭的大宅氣象的確很吸引人的目光,不過王子瑤人呢?
門房送她到外門,由兩個婢女把她往內門裡領,問她們問題也不會答,只是笑,進到一間種滿鳳尾竹的院落,居然就走了。
這是待客之道嗎?
算了,既來之則安之,等王子瑤出來好好地跟他說,不過,這滿院子的竹子,真的很有他的風格。
要是夏日森森竹葉,會有多美啊,只可惜現在竹葉都掉光了,空中只有風過低低的嗚聲。
書輕淺動了動,揚起了睫毛,也許跟這兒的管家還是誰說一聲,她還是先走了吧,她可是還有好幾家的貨得送。
閒情逸致,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歲寒天冷的,這府邸卻是處處花開,步步草綠,她看得嘖嘖稱奇,可畢竟是第一次來,沒轉兩圈,就迷路了。
平常大宅邸那一波一波穿行的僕婢呢,她繞了一小圈,竟然一個人影也不見,想來那些平常伺候的管家和僕人都被遣下去了。
曲徑通幽,那是花房吧?
花房裡再不濟總有園丁吧,可當她一腳踏進那座拱形的花房裡,裡頭也沒有半個人。
杳無人跡,曉花深處,只有幽香。
那是一大片幽紫深藍的海洋。
數不盡的勿忘我,根根葉葉交纏,葉上生花,花端擠著花葉,鋪天蓋地的香氣迎面而來。
她踩著泥地走進去,慢慢的蹲下,和那些花平視。
那花小巧素雅,葉片上有細細的絨毛,藍色花朵中央有一圈黃色蕊心,看起來非常雅致。
跟記憶裡的一小盆花印象重疊了,有人送過她這樣的一盆花。
他說這花很喜歡干冷,不適合濕漉的南方,可是在這裡,這麼多,教人看了目眩神迷,他是怎麼培養出來的,費了多少心思?
她用指腹輕觸綠葉上的小絨毛。
十四歲以前的她過得幸福滿足,因為有大哥庇護,十四歲以後的她遇見了半畝那些出類拔萃的少年,又是另外一種幸福。
那個老是扮假小子爬牆蹺家,和半畝那些人混跡的歲月已經好遠好遠。
也許是她得到的幸福太多了,連上蒼都要忌妒,所以用一種詭異的法子收了回去。
她以為失去的,再也見不著的,居然繁花燦爛的在這裡開了一片。
瑤哥哥……
他給她的從來都是像這花一樣的溫柔。
她的心尖翻湧起巨大的浪潮,那種歡喜如泉水般湧上,她孤惶的心得到了一年以來最大的安慰,可是,她的王孫哥哥不會笑了,瑤哥哥也不笑了,她也完全不同了,為什麼?
只是一個彈指,每個人的生命都天翻地覆的改變了?
「勿忘我,勿忘我,你道,究竟是誰忘了誰?誰又記得誰?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人心卻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她輕輕說道。
啪!
書輕淺茫然地轉頭。
一把羽扇掉在花房入口。
站在那裡的王子瑤衣袂輕揚,以一種深沉到近乎可怕的目光瞧著她看。
書輕淺的腦子嗡嗡作響,突地一片空白。
「你是誰?」
「我是誰……就一個搭你便車的……對不起。」要裝傻充愣到底嗎?他眼睛裡那麼多的悲哀打倒了她,她想笑卻笑不出來,只能苦澀的勾了勾唇。
王子瑤眼中的激流暗湧,眼前的少年逐漸和記憶中的人重疊,恍惚融為一體,難以分辨。
「輕淺?」
書輕淺全身一震,這一年,她常常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蕭秀珍還是書輕淺,也不敢奢望「輕淺」兩個字還能讓人看著她喊出來。
早就過世的人以這種詭異的姿態活在世上,哪個有幾分神智的人都不會信的。
她眼睛澀痛,看不清的東西太多,眼睛都疼了。
「我……對不起。」
死死壓著自己的情緒,她不能承認,也沒辦法對著王子瑤的臉說謊,他是她最不想騙的人。
「為什麼要對我說對不起?」
他神情淡漠依舊,只是漆黑瞳眸中的凌厲越發深重了。
不知所措的她,最後只能倉皇的逃了。
第6章(2)
***
一壺瀘州老窖從青花瓷的長嘴裡往翠玉小杯倒。
王子瑤一飲而盡。
「人不像,聲音也不是,可是……」勿忘我,只有他跟書輕淺才知道的花,那是他跟她唯一的秘密。
「想不到一向清醒的你也跟我一樣想不透。」後王孫又替他斟上一杯,自己卻一口也沒喝。
「你一天六隻飛鴿傳書把我從西域教叫回來,讓我丟了好幾筆大生意,人我也看過了,如果你一定要一個答案……」他不是不能給,但是,太匪夷所思。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可她不是憑空出現的,蕭秀珍是落籍的貧戶,父母皆歿,三年前以二十兩銀子賣進城西萬有富的宅子當婢女,簽的是死契,但是一年前因故被杖打致死,屍體叫蕭家的人領回,也報了官,你說這又怎麼解釋?」五陵城的戶籍資料完整,要查一個人並不難。
「蕭秀珍?」他眼中有晦澀,有悵然,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
「是。」
「我不懂。」他又斟了一杯酒,一口喝光。
「很好,跟我一樣。」後王孫輕呷一口,看著裡面晃動的汁液。
「王孫,你不會已經認定那人就是她吧?」
「我還不能給你確切答案,可是我一定要弄明白一切,把她身上的矛盾秘密都摸清楚!」那神韻,那細小的相似,讓他不得不信,又不能不疑。
「萬一,要不是她,你最好有這樣的心裡準備。」王子瑤也躊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