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是夢。
她露出微笑,慶幸著。
「這麼開心呀?虧我還擔心你會大哭大鬧呢,原來是我多慮了。這樣也好,聚散兩爽快,是不?」狍梟以為她聽見他那麼說時,會反應激動,會拉住他不放,會哭著求他留下來,結果她沒有,這情況有些出乎他意料,她乾脆得令他有一絲絲的不是滋味。
分離對她來說,無關痛癢一般,所以她才能笑得如此可愛?
狍梟起身,她擱在他膝上的小掌因而滑開,掌背擦過地上一顆細石,雖不痛但紮了那麼一下下,若是夢,未免太過真實。
他大手一翻,變出數顆珍珠及滿滿金石,拉過她的手,將它們放上,一隻手掌不夠放,另一隻這些時日來,她都掄握成軟拳的左手亦一併要它攤開——他問過她為何總是收緊左手五指,她只是笑,神秘的微笑,卻不告訴他,如今,他強迫地扳開它,裡頭空無一物,原來她也懂得吊人胃口這類的惡作劇——來盛捧沉甸甸的珍稀珠寶。
「我對陪我玩樂過的女妖都很大方,這些東西,當作是你應得的報酬,夠不夠?還是再多一些?」他邊說,繼續弄出更多寶礦,她雙手捧不住,寶礦掉滿她的裙上、地上。
「狍、狍梟……」
她聽不懂他的語句,外頭下起了滂沱大雨,雨聲如鼓,害她的聽覺遲鈍,他說要回去是什麼意思?回去了,不可以再來嗎?聚散兩爽快?
拜託說慢一點,簡單一點……她現在到底是睡著,抑是醒著?
他與她吵架了嗎?
在一起不快樂嗎?
她惹他生氣了嗎?
昨、昨天明明……明明還笑著一塊依偎入睡,明明他還告訴她,他是一隻不會變成獸模獸樣的貔貅,明明他還糾結著要吻她,明明、明明……
見她幾乎快被寶礦給掩埋起來,狍梟才甘願收手。
「好了,寶寶,那我走嘍,也許……」也許,會有再見的時候,最末這句,他沒有說出來,這種時候,說了什麼都好像將變成承諾,偏偏他又不能保證自己一定會再回來,算了,還是甭說。
他蹲在她面前,心裡很賤格地等待她挽留他、哀求他,等呀等,只等到她一動沒動的木頭反應。
看來,是他高估自己在這隻小疫鬼心目中的地位,哼哼哼……
瞧她,看珠寶看到兩眼發直,連他貼近在面前都能不瞟一眼。
狍梟胸臆一把無名火,燒的很旺,牙關咬得喀喀作響。
好啦好啦,反正她也不是很在乎,他又幹嘛從幾天前夜裡,每每望見她像幼貓蜷縮在他懷中時,就被一抹歉疚給狠狠痛扁?她壓根就無關痛癢,他那小小一瞇瞇的稀罕良心,算是白費了。
狍梟冷嗤,笑自己蠢,笑自己竟不如她麻利乾脆。
他甩袖,走得頭也不回。
她驚愕的目光,沒有落向他離去的背影,她恍惚地看著自己左手掌,珍珠、碧玉,金銀彩礦叮叮咚咚從指縫間滾落,空蕩蕩的掌心,什麼都沒有。
那顆由他髮梢間飄墜下來,耀目絢爛的小小星光,不見了。
她藏在裡頭的碎光不見了……
她以為她捉住了它,珍藏了它,保有了它……
「狍……」她抬頭,洞裡除了她之外,誰也沒有,她心慌恐懼,喊他名字的聲音在洞裡迴盪。一路追到洞外,雨水交織成茫茫巨網,將她困於洞口,墜地隋開的雨水,濺濕她的衣裙,帶來徹骨冰冷,霧濛濛的煙嵐,瞧不清東西南北,更瞧不清他最後離開的方向。
她在傾盆雨勢中,嘶啞地喊他。
只有雨聲回應她。
她獨自一人,奔入雨中,一抹嬌小身影,不敵雨的囂狂,凌亂潑瀝的雨水,淋得她通體濕透,黑髮糊覆所有視線,她赤裸的腳,被石塊磨破,踩進泥水裡,不覺疼;她的喉,除了「狍梟」之外,其餘字詞都吐不出來,它變得沙啞,變得刺痛,可任憑她怎般惶恐害怕,他都沒有回到她面前,沒有露出調皮使壞的莞爾模樣,沒有說他只是逗逗她罷了……
她滑到跌跤,掌心及膝蓋被碎細小石割出幾道血口,麻麻熱熱,引她低首……
凍僵的掌,沒有血流如注,只有幾道破皮透血的直線小傷,在原本該握有一顆小巧可愛的金色星粉之處。
它為什麼不見了?
是她粗心把它遺失在哪裡嗎?
她不知道,原來,光,是握不緊,抓不牢,私藏不起的東西。
無論是手心裡,抑或是她身旁的……
***
睡。
痛快埋頭大睡。
睡到連吃飯翻面都可以省略下來。
狍梟累慘了,過度縱慾後的疲憊身體,與一塊使用過度的破布沒啥兩樣。
「他維持同一個姿勢已經三天有了吧?」鈴貅早上醒來吃珠寶時,就見小弟這副大刺刺赤身裸體,只靠薄薄一條被子蓋住下身的癱死模樣。吃飽,她也爬回自個兒床上睡滿大半天,醒來,他仍是如出一轍的睡姿,待她啃完宵夜,睡前匆匆一瞥,乖乖隆地咚,沒變,連髮絲垂散的角度和根數都沒增沒減。
「足見他離家的這些日子,玩得多肆無忌憚,等他睡醒,娘說要好好教訓他哩。」瑞貅一臉惺忪,她也很想睡,討人厭的情恣時節終於結束,不用再與身體裡火熱難熬的本能對抗,又能恢復好吃好睡的好日子,偏偏就是有人破壞好不容易重獲的清幽舒適。「這小子,也不先把身體刷乾淨再回來,整個窩裡都飄散著疫鬼的臭味。」
貔貅鼻子敏銳,旁人問不出來的味兒,只消一些些,對貔貅就變成極濃極重。
忍不住,一腳踩向狍梟胸口,腳踝左邊右邊使勁轉了轉。
「寶寶,別胡鬧,再讓我多睡一會……」睡到不知今夕是何夕、不知身處天上人間的狍梟,終於翻了個面,不過眼睛連睜開也不曾,以為是小疫鬼頑皮在鬧他。
「寶啥寶?寶寶不就是你嗎?!」
瑤貅一啐,狍梟被她第二腳力道驚擾,瞠眸醒來,首先映入眼簾,不是狹窄曲洞的灰巖暗壁,而是閃耀七彩炫光的水玉晶叢,它像一朵巨大蓮花,盛綻於高聳洞頂,不用燭火或夜明珠來照亮偌大房洞,光靠水玉晶叢加上一屋子公貔母貅身上散發的光輝投射,房洞裡永如白晝,明亮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