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狍梟沒有中疫毒,他健康安全,懸掛多時的心,終於得以放下,因擔憂而難以入睡的緊繃情緒,完全鬆懈下來,她帶著釋懷的笑容,沉沉睡去,再醒來,不知是多久後的事,只覺身旁有誰來來去去,竊竊私語著。
「你們幾個,別老是圍著人家打轉,有什麼好瞧的?別吵醒她呀!讓她好好睡嘛!」
「娘,全石屋裡就屬你聲音最大,真要說是誰吵醒她,你是頭號禍首。」言教不如身教,自己都沒降低音量,還要她們幾個女兒做到?
「去去去,到旁邊去,鈴鈴,光芒收起來。太亮了。」
「我身上是柔和的粉紅光耶,又不扎眼。」有哪只貔貅粉得像她一般嫩?
「都一樣,晶叢反射後,還不是閃閃發亮。」
「娘,你和爹幹嘛把疫鬼帶回家來?把她救回山腳下不就行了?屋子裡全是疫鬼的味道啦。」此話是最討厭「異味」的瑤貅在埋怨。只要是屬於異種的氣味,她都不習慣。
「疫鬼又不臭,她那時差點摔下山,又昏迷不醒,隨便丟在草叢邊,被老虎叼去怎麼辦?」
「哪只蠢老虎敢咬疫鬼,又不是自尋死路。」咬疫鬼一口,得付出性命做代價吶。
「好了,全都過來,準備開飯,坐好坐好坐好。」娘親氣勢一端,女兒們乖乖聽話。
「小弟還是沒回來,真的是出門像丟掉。」
「他倒是每天都有用心音報平安。」狍梟他娘太溺愛孩子,馬上替逆子說話。
「真的只有報『平安』兩字,然後不給娘嘮叨機會,又馬上關掉心音。」瑛貅覺得小弟真寶。
「要是小弟知道疫鬼在這裡,會不會馬上飛奔回家?」瑤貅對這點相當好奇,躍躍欲試。
「有可能哦!娘,快點快點,我們來玩--不,是來試探試探小弟的反應!你去蹭爹出手,只有爹有本領強制打開小弟的心音傳話。」玲貅隨之起舞。
聽起來很有趣。狍梟他娘一臉「我也好想知道寶寶有什麼反應」的趣樣,同意玩弄--不,試探。馬上軟軟挨向夫君,口未開,孩子的爹倒是先說話了。
「要玩也得等我們的小客人吃飽睡足休息夠,才來玩。」
此語一出,一窩女眷的注意力全轉往小弟床位,上頭躺了一整個下午的女娃,已經在榻上坐起,雙手絞緊被子,一臉惶恐畏懼,見他們貔貅如見兇惡妖怪,不是他們面目可憎,而是他們身上之光,教她本能地想逃避。
洞外已可見夜黑,洞內卻光明如白晝。
她猛然記起自己身處何地!
她是來找狍梟,在山稜上瞥見星光,然後她好像失去意識……短暫醒來,從銀髮女子口中聽見狍梟無恙,寬心之際,又全然沒了記憶,只知道自己好似睡了相當久,這裡……
她以眼角餘光打量此地,說它是山洞,她又不曾見過如此璀亮的山洞,洞壁上彷彿嵌滿星河,此起彼落的閃爍爭輝。
洞口旁以樹籐綁了座鞦韆……是這詞兒吧?她曾在人類獵戶的園中大樹下見過,比起人類園中以粗繩木板簡易拼湊而成的,這兒的鞦韆明顯又高又寬又精緻,以綠籐編製成繩,緊繞著一張玉製長椅,能躺能臥,教人好想知道坐上去搖晃的滋味為何。她記得人類孩子很喜歡它,邊搖邊笑邊嬉鬧,她遠遠瞧著,好生欣羨,曾想過要等夜深人靜,萬籟俱寂時,偷偷地、悄悄地坐上一回,又怕被人類發現而遺憾作罷。
洞內區分了好些部分,有以寶礦珠玉為簾,簾後一方寬敞洞園,佇立水面;有以巨大玉石為櫃的書牆,數之不盡的書籍,佔滿櫃位,牆側有張大桌,上頭拜訪筆墨紙;有彎彎曲曲蜿蜓延伸的晶鑽洞廊,踏進去是何方天地,她無法窺盡全貌,左半邊空中,漂浮著一朵粉雲,仔細瞧才知道它並非雲霧,而是另一床鋪設了棉被和軟枕的玉榻……
她曾以為是「巨花」的那叢物體,清醒後認真看了,原來它是形狀奇殊的水玉晶叢。
「你這回睡得安穩些了吧?剛好趕上吃飯時間,去那邊水泉洗個手臉,跟我們一塊吃吧。」狍梟他娘並不是太好客之人,地盤鮮少有誰能上來,尤其是疫鬼這類小妖物,想都沒想過,有這麼一天,她會允許疫鬼踏進來,還睡了許久……
「我……抱、抱歉,我,不知道,為、為什麼,好累……才、才會,在這裡睡著,我、我馬上,走……」甫醒的渾噩,早被一窩聖潔輝光給嚇跑,面對銀髮美人的笑容可掬,只覺自己不該玷污神獸居所,必須盡快離開。
「你不能走,就算你想走也走不掉,我們家距離你昏倒的山稜有幾十里,沒弄出一條路連接,你根本下不去呀,還是你會飛?」狍梟他娘沒動手攔她,僅以一臉破壞她逃跑興致的抱歉笑顏在覷她。
「我……」她不會飛。
她、她是不是惹怒他們了?莫名地擅闖進來,又在人家地盤上呼呼大睡,令他們不滿,想用更難以想像的手段處置她?否則為何不允許她走……
「就叫你們光芒收斂些,閃得小疫鬼都快流眼淚了。」咆哮他娘要眾女兒別迸發璀璨光明,貔貅就是這點不好,光輝源自體內散發。
娘,她明明就是嚇到快哭了才對。
訓完女兒,轉回小疫鬼身上時,又是笑臉一張。
「你不是要上來找我家寶寶——狍梟嗎?他還沒回來,你可以在這裡等他。」狍梟他娘勾勾指,桌上玉盤穩穩飛入她掌心,她捻起一塊棗糕,遞進小疫鬼手中,棗糕捏成圓球形狀,最上頭擺有一塊金子點綴。「我們貔貅不吃人間食物,不過我家夫君當人當太久,改不掉飲食習慣,所以我們家也是會吃些軟綿綿的飯呀菜呀這類東西,金子你咬不動的話,挑掉就好。」口氣像叫她挑掉一塊蔥末般隨興。
「我,沒要,找他……只想,知道他,安好,便夠了……我該走,不能,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