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下去好不好?我爹娘會接住你,求求你放手下去好不好……」他聲音都弱掉了,不是體力耗盡或是曬到頭暈目眩,而是勸說如頑石一般的她,勸說到非常非常無力。
他的爹娘和瑛貅姊妹,時時守在不遠之處,注視著飛來石上所有動靜,每日替他們兩人拋擲些食物,由寶寶騰手去接,再餵食自己及狍梟。
她的回應,是使他腰間一緊,感覺她更偎近他。
「你真要逼我再開口撂話說要『分開』,你才願意走嗎?」像先前那樣,提了分開,她便與他劃清界線,不用相互關心、不用等待、不用守候、不用再愛,倘若非得走這一步棋,她才肯將她自己的安危擺第一,而不是隨他在這裡承受日曬雨淋,那麼,他可以狠下心腸再說一遍,軟的不成,就用硬的。「好呀!我們分開了!你愛去哪裡就去哪裡!我不要你管!我們就各走各的路……」
她在他懷裡抬頭,白皙臉蛋鑲著大眼,數日來曝曬於陽光下,使她氣色略顯憔悴,她恬靜凝瞅,等他把話繼續說完。
她用雙眼在看,看他說出這番狠話時的真實心意。
不一樣。
與他先前離開她,說著兩人分開了,完全不一樣。
那時的他,是篤定的、是決絕的、是毫不遲疑的,所以,他說了「分開」,她心驚膽顫,害怕恐慌,因為她很明白,他不是說來嚇唬她。
而現在,他依舊是吼著說要「分開」,神情卻迥異。他很慌,他的心跳聲怦咚怦咚亂撞,他的眼,填滿關心而沒有情淡的冰冷,他吠得她耳朵嗡嗡作響,吠出來的字句,並不教她畏懼。
她伸出右手、觸摸他緊繃臉頰,他倏然變臉,吞回所有要分開的渾話,急急扯喉大喊:「你給我放開一隻手——你竟敢給我放開一隻手?!纏回來!你快給我纏回來我背後!抱住!緊一點!」
他嚇死了!她任何一點舉動,都揪緊他的神智和注意力,她光憑單手就想支撐自己?!被風吹下去怎麼辦?!一時之間,他忘了自己不斷在催促她離開飛來石,見她不顧自身安危,做出嚇人的舉動,他就壓不住火氣斥責她。
「不要,趕我走,我也,不會走。」她彎眸,笑覷他一臉驚慌。「你不是,真心,要分開,你只是,擔心我……」她將自己填入他懷中,偎著。
確定她又牢牢抱住他,他吁口氣的模樣,像在無奈歎息。
「你幹嘛非得跟著我一起找死?」安安穩穩的地上不待,偏要在飛來石上湊一腳,何必呢?
「我不是,要跟你,一起找死,而是,陪你一起,也許,會有,奇跡,我們,就能,一起,回去。」她在他胸前輕聲細語,道出希冀。
但求同生,若不能,才盼一起死。
「奇跡?說啥蠢話,我可沒有作著能從飛來石下去的美夢。」狍梟撇唇冷嗤。
「為什麼?」
「綁在飛來石上示眾,不過是小小懲罰,接下來他們大概在討論要把我這條惡獸魂魄給打出來,送進地府去受罰,將我逃掉的那些刑責,連本帶利補回來。」狍梟老早就摸透天庭那班老傢伙的心思。「這具貔貅身體說不定繼續掛在這裡吹風淋雨,當作警惕眾妖別跟我做一樣蠢事的展示品。」
她小抽一口寒息,他說得輕描淡寫,她聽得如遭雷擊。
魂、魂魄打出來,身體繼續留在飛來石上?!
「……不……」她困難地吞嚥津液,陶臆疼痛不已。
「到那時,你要怎麼辦?抱緊屍體,在飛來石上,一起遭人指指點點,當成趣談在說,再慢慢腐去或是石化?還是打算隨我一起到黃泉地府去,泡油鍋躺刀山?」他故意要嚇唬她,並成功地感覺到她在發抖,顫若秋風落葉。
會怕就好,會怕就趕快開口說要離開他。
他絕不會埋怨她在這種時候與他一刀兩斷。
「……」她沉默著。
「你也可以什麼都不用選,朝我爹娘揮揮手,一躍而下,他們會接住你,然後,你不要回身看,直直往山下走,什麼消息全別去聽,把狍梟、寶貔、方大同——這一個傢伙完全忘記……老實說,我已經死過一次,我根本就沒在怕。」他深呼口氣,兩人週身風勢加劇,拂亂了發,拂亂了平靜。
髮絲在風中交纏疊聚,他的、她的,已經分不開了,思緒捲過太多太多點滴,好的,壞的,全混雜一塊,想起自己對她的戲弄、對她的狠絕,又對她眷戀不忘;她對自己的死心塌地、對自己的專注無二,走了這麼一遭,當了貔貅,多活這些年,也不算白來,只是不想走時,仍舊牽腸掛肚。
「我不怕死,但我怕看見你比我先死,我熬得住,不代表你也能、萬一我被綁在這裡十年,你根本撐不下去……不要在我面前死去,那比把我千刀萬剮的凌遲還要更可怕。」
綁在飛來石上,有何可怕?不過是高了一點,風大了一點,他無所畏懼,可是現在,他怕她傷未痊癒,擋不住寒風襲擊,耐不住日曬照射,她臉色白得像鬼,臂膀這麼細,在風中搖搖晃晃,把他的心,也懸吊在半空中,搖搖晃晃。
他怕她會突然昏厥過去,他怕她會強忍著痛楚不說,他怕她會在他的懷裡沒了氣息——
「我沒有,這麼,脆弱,你被綁,十年,我跟你,十年,我不會,在你面前,死去……」
「你根本只是在逞強,你那麼弱小,又沒有力量,連自保都做不到。」
「你可以,親眼,看看,我能不能,做到。」
「我只想親眼看到你下去。」平平安安的,下去。
「你剛說,你死過,一次,你沒,告訴過我,那是,怎樣的,情況呢?」這段故事,他沒提過,她很好奇。
「你少給我轉移話題!」他明明在跟她說正事,她又想牽拖到哪裡去?!
「是你,以前,惡獸的,故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