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學必定是先從木刻著手。」他沉吟著,輕覆手爐,想像她是如何用心地刻出這鏤空的圓形手爐,又是如何聰明地以兩個半圓合蓋,在中央穿入小盅,壓根沒注意到上官凌是特地在告訴他,她的興趣全是因為那面黃金雕片而起。
「這些我帶走,銜月城不夠冷,手爐在這兒難以風行,賣往北方的紫州或是北方名族泰漠,還有點用處。」
「也好。」上官凌眉目俊秀,始終噙著討喜的笑。
李彧炎垂下長睫,像是暗忖著什麼,最終還是轉身踏出屋外。「多弄些丹藥,我約莫明年夏天會回來一趟,到時候有多少我拿多少。」
「好。」上官凌一路送他到屋外,見褚善在馬車邊,雙眼泛紅,像是哭得很慘,不禁輕聲說:「褚善,節哀順變。」
「我做不到……」嘴一扁,他眼眶紅似血。
「再哭,就戳瞎你的眼!」李彧炎不帶殺傷力地低斥,「還不快把銀兩交給我。」
「喔。」吸著氣,褚善從懷裡掏出一隻囊帶交給他。
「這些,就當是我買了手爐和丹藥的訂金。」
上官凌接過手,囊帶的重量教他微詫。「太多了。」
「不多,就值這個價。」
他不禁歎氣苦笑。「彧炎,別再將心思放在小滿身上,我會照顧她的,等她及笄,我就迎她過門。」他知道彧炎不過是拐個彎想要幫他們,但往後的日子,他希望別再與他牽扯。
一腳跨上馬車的李彧炎猛地回頭。「你要娶小滿兒?」
「對。」他眸色清朗,不欺不瞞。
「你喜歡她?」
「不能嗎?」
他忍不住吼,「你跟她是表兄妹!」
「表兄妹剛好親上加親。」上官凌說得理所當然。
「你!小滿兒才多大,你居然喜歡她?」她的身形纖美,已經是個小大人,但那張俏臉還帶著圓潤,根本稚氣未脫,要如何成為人妻?
「彧炎,你是在外頭走動太久,忘了銜月城的姑娘大抵都在十三歲便出閣嗎?不過,我還是會照古禮,等到她及笄再迎娶。」
「你……」他張口結舌,難以消化突來的消息。凌說得沒錯,他確實忘了南方姑娘總是出嫁得早。「……小滿兒也喜歡你?」好半晌過後,他才低聲問。
只因他想起了小滿兒總是親暱地喊著凌,那樣撒嬌的口吻,以往他還不覺有異,如今想來,竟無端感到傷懷。
「你不認為嗎?」上官凌笑著反問。
李彧炎無言以對,說不出心底的糾結到底是為了什麼。
「彧炎,我會好好照顧她,你儘管去飛翔,無需掛念。」
「你這句話是要與我斷絕聯繫?」他瞇起眼,難以置信他疼入心的兩個人,竟會如此待他!
心間深處有種被撕裂的錐楚,彷彿原本該屬於他的東西,正要從深處被強迫剝離,幾乎讓他無法呼吸。
突然間,他明白了。
可惜,明白得太晚。
他對小滿兒的感情早在一點一滴的相處間漸漸改變,由憐生愛,要的也根本不再是兄妹之情,從前只是不知道除了兄妹之外,他們之間還可以存在什麼樣的關係,如今才發現有另一種全新的關係可以建立,卻為時已晚。
他不能奪人所愛,尤其是介入這兩個他照顧到大的人之間。
上官凌注視著他,「怎會?咱們明年夏天還要再見面的,再者咱們之間的情感,只要有一方不想斷,那麼就不可能失去聯繫。」他語帶暗示。
只要彧炎能察覺自己的感情,那他就退讓成全,反之,他就要和他完全斷絕聯繫,而眼前他清楚看見了彧炎的動搖,這該是意味著彧炎對小滿,不純粹只是手足之情吧?
只是打擊過大的李彧炎,沒聽出他的弦外之音。
怎麼坐上馬車的,他沒有印象,只覺得眼前一片花白,心是虛浮的,就連腳下也不踏實,讓他愈來愈搞不清楚,此時此刻真正重創他的,是父親的離世,還是這對表兄妹對他的傷害。
「對了,你要前往波羅,必定會經過交界的砂河,對吧?」
李彧炎緩緩轉過臉,瞧他扯起了窗幔,朝自己問,才恍惚地回答,「你問這個做什麼?」
「繞道,往南繞道,就算會多花費一點時間,也請你務必繞道。」
「為什麼?」
「如果你信得過我,請你不要過問。」
李彧炎瞅著他半晌。「我沒有不信你的道理。」接著毫不猶豫地朝外喊,「褚善,繞南方官道。」
「咦?可是這樣是遠路,得要多費上兩天的路程——」
「照辦!」
「……喔。」褚善可憐兮兮地閉上嘴,不敢有異議。
坐在馬車內的李彧炎餘光瞥見擺放在馬車內的斗篷,想了下,將之從窗口遞給上官凌。
「小滿兒怕冷,這件斗篷是泰漠皇室的金絲貂裘所制,保暖性極佳,快入冬了,讓她穿上,別告訴她這是我給的。」他還記得她說,他不是她的哥哥,這句話至今想起,依舊教他痛得無以復加,彷彿他全心全意的疼愛全付諸流水一般。
諷刺的是,儘管如此,依舊無損他對她的憐惜,更荒唐的是,他直到這一刻才發現他並不是想當她的哥哥,卻已經沒有機會說出口。
「……我買不起這斗篷。」
「隨便找個說辭搪塞。」
「這簡直是在強人所難。」上官凌苦笑。
李彧炎不管,又逕自交代,「我給小滿兒的金雕片,是李家商隊傳令用的火鳳令,如果發生什麼事,到李家旗下的商行捎下口訊,不管我人在哪裡,都會立刻趕回。」話落,他放下窗幔,讓馬車緩緩駛離這寧靜巷弄。
上官凌目送他離開後隨即進屋,走進內室。兩邊通道各通向一間房,他走向右邊,推開那扇沒栓上的門,明小滿就坐在桌前,狀似全神貫注地刻著手爐。
「小滿,彧炎走了。」
「……喔。」她低啞回聲,停下手邊的工作。
事實上,當她聽見馬車聲時,就再也無心工作,想見他又不敢見,只好強迫自己坐在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