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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頁

 

  丫頭怕他冷著了。

  於是,那麼煩惱、那麼憂慮地為他持傘、拂去雪花。

  他在梅樹下打坐了一個時辰,她也伴了他一個時辰。

  真是個傻孩子,他是集此山之靈韻風華而生,這樣的氣候正舒心,怎會冷?

  倒是她,忙著替他拂去雪花,一雙小手凍得冷冰冰。

  「丫頭,冷不冷?」

  「冷。」她乖巧點頭,純淨如嬰孩,猶未識得謊言。

  他展臂,她立刻聰明地鑽進他懷裡,尋找最舒適的位置。

  他將她一雙小手包覆在寬掌之中,輕輕搓暖。

  但是她又覺得,她這動作不單單只是給她溫暖而已,應該還有些別的,像是自他溫熱掌間,源源不絕渡入體內的暖流,她形容不上來,就是一股相當沉厚舒心的氣流……

  她困惑地望她,期盼他給予解答。

  她的主子很好,什麼都會教她,有問題問他都會耐心解答。聰明的孩子。他讚許地笑了笑,只說:「你這身軀仍太稚嫩。」

  「喔。」但他還是沒說,那股氣流是什麼呀。

  直到許久、許久以後,她才知道,那是仙人修行所護持的仙靈之氣,他等於是將自身的修為渡予她護體。

  那時她不曉得,以為是習慣了靈山終年霜寒的天氣,不再怕冷了,可她還是愛膩著他,他也從未驅離過她。

  睡蓮姐姐常常陪她聊天,桃兒姐姐也和她處得不錯,有一些事情,她們都會教她。於是她知道,五滴精血、五百年修為助她修得人身,就是她的主子。

  有了主子,她又該做些什麼事呢?

  勤快打掃、鋪床疊被、端茶撐傘,好生照看著,不教他有一點點不舒爽。

  她做得很好,可是他說,她不需要做這些。

  他教她讀書,待她極好。

  她最喜歡做的,就是賴到他懷中,聽他讀書冊給她聽。

  「雲髻飄蕭綠,花顏旖旎紅。雙眸剪秋水,十指剝春蔥……」

  她有一雙好美麗的眼,眉兒彎彎,秋瞳如兩沒澄靜湖水,黑白分明,清澈晶亮,細緻秀麗的五官嵌在小巧的臉兒上,標準美人胚子。

  「旎、旎……」她聽過,有個字她很熟、很熟喔,他常常喊。

  「是啊,你的名。」長指輕點她鼻尖,惹來她格格輕笑,他俯首,吮住唇間清靈笑語。

  原是淡情少欲,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恬淡自在。然而,這個小東西不期然闖入他幽靜無波的世界——

  初始,無心插柳助她化為人身,純淨懵懂的眼兒一睜開,接觸這天地萬物時第一個見到的便是他,自覺對她有責任,若能引領她好生修行,位列仙班倒也是美事一樁。

  這靈山萬物來來去去,一旦修持有成,自有他們的路要走,他也樂見其成。唯獨她,說要跟他一輩子,他去哪兒,她便在哪。

  她一心一意,眼裡只瞧得見他,為他持傘、添衣,雪花埋了小腳,依然執著蹲在梅樹下守著持坐修行的他,等上數個時辰也不喊苦,傻氣地全心護他。

  教她平靜無感的心湖撩起陣陣漣漪。

  或許,有個人陪,也不錯。

  「一生陪著我,可好?」他問。

  她連思考也無,頭點得又快又急。

  「可思慮清楚了?」不若俗世男女,眨眼便過,他們的一生是名副其實的海枯石爛,萬年也盼不見白頭。

  「白頭……你有。」她枕著他的腿,指掌撩起他披散肩頭的銀亮髮絲。

  「不喜歡?」

  「喜歡。」是銀色的,亮亮的。「和天上的星星一樣漂亮,好喜歡。」

  星星嗎?「想要哪顆?」

  她隨手,指了長長銀河間,發亮的小小星子。

  隨口一言,於是他長袖一揚、長指輕彈,一抹星芒劃過半邊天際,落入他掌心。

  他為她摘星,指間拈下一根銀亮髮絲,串上那縷璀璨星光。

  「星芒未滅,不分離。」他將承諾溫柔繫上她的腳踝。

  「不分離。」她點頭。他是主子,要一直一直跟著。

  不若俗世情誓,他們的海枯石爛,名副其實,捧月摘星也名實相符,纏綿深摯。

  ***

  星芒未滅,不分離。

  將醒未醒的意識中仍隱隱迴盪著誓約,人卻已分離千年之久。清脆的叮噹聲隨風飄入耳畔,他睜開眼,天猶未亮,就著天際微微透出的白光,看清懸空坐在窗邊的身影。

  湖水綠裙擺隨風輕揚,在足間蕩出淺淺波浪,他所聽見的叮噹聲,便是由踢晃的足踝所傳出。

  之後,龍宮的千年扇貝吐出顆顆瑩白夜明珠,東海龍王送了三顆予他,他便順手別在她足間銀煉。

  百年才結一次果的珍果雪蓮子,他讓她揣了一袋在腰間,當小零嘴吃著玩。

  九天玄女送來桂花仙釀,女孩兒貪嘴,誤飲過量,醉了十日,他多擔心傷及稚嫩嬌軀,幾日夜守在床畔不敢稍離,醒來後便嚴令她再不許貪杯大醉。

  夜遊神無意間拾獲紫晶魄,用不著便轉贈予他。那是紫曇花妖魂魄飛散後所遺之元丹,能教女子風姿絕艷。她不懂,只道美極了,愛不釋手,他也就順勢再串入足煉間,為她增添嬌媚。

  還有向注生娘娘索來的一枚祈福銅錢,是為了教瘟神遠避,保她身強體健。

  奇珍異寶從不吝惜地嬌寵於她,繫在足間,一點一滴,都是他的願,願她慧黯靈透、願她嬌俏美麗、願她百病不侵、願她永無煩憂……

  如此深摯情意,最終又怎會分離?

  鳳遙不懂,怎麼也想不起來。

  由床上坐起,望了眼床頭電子鐘上顯示的數字,看來她又守了一夜。她總以為他看不見,便放心地在他屋內走動,白天以另一種形貌陪在他身邊,晚上隱去身形,有時坐在窗邊守護,有時趴臥在他身畔那個空位瞧著他睡。

  但其實,他一直都看得見那道被朦朧霧光籠罩的身影。

  他也不懂為什麼,但確實無論她施任何法術,都對他起不了作用。他故作無知,任由她以這種形式伴了他十來年的生日。

  莫名的暈眩令他感到些許口乾舌燥,他挪身下床,想下樓倒杯水,走沒兩步,只覺頭重腳輕,彷彿全身力氣被抽乾了般,雙腿一軟,跌坐在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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