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沉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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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頁

 

  那冷靜的聲音,讓眾人回過神來。

  關靖揚聲,喝令:「聽我號令,到三出力!」

  扛車的眾人,精神一振,同聲應答。

  「是!」

  他吸氣,開口,聲音響徹雪原。「一、二、三,起——」

  所有的人,齊力大喝出力。

  「韓良!」關靖額冒青筋,在糧車抬高到車輪高度時,大聲喊著。

  幾乎在同時,韓良抱著一隻木箱,塞到了車尾下。

  「成了!」

  確定糧車已經穩固,關靖才喊道:「鬆手!」

  眾人都退開,跟沉香一樣,怔仲的看著他。

  關靖站在骯髒的污雪裡,肩頭的衣破了,還被糧車劃傷了眉角,鮮紅的血,從傷口滲出,他的口中,吐著白色蒸騰的熱氣。

  片片的飛雪,飄落在他身上。

  「把車子拉出道路,不要阻礙後方糧車前進。」他冷靜的發號施令,套著手套的雙手緊握成拳。

  多數的北奴們,都比關靖還要高大,可是有些已經因為倦累與放鬆,跌坐在地,但即便有力氣站著的,表情也難掩驚懼。

  要不是他當機立斷、挺身上前,不只那個跌倒的人,右側與車尾的人們,都會被壓在糧車之下,非死即傷。

  關靖就站在北國奴之中,被他們包圍著,他應該是相對矮小的,即便有南軍在場,可只要他們想,伸出大掌就能扼死他。

  但是,那一刻,那個男人,看起來卻無比巨大。

  當他轉身時,驚愕的北國奴們,讓出了一條路,看著他大步離開。

  關靖沒有看那個,被救了一命,仍跌坐在地上的北國奴,也沒有看其它人,只是朝韓良走去。

  幾位在前後方壓陣的將軍,到這時才趕到。

  「大人!」

  「您沒事吧?」

  「主公!

  「主公,您受傷了!」

  「嚷什麼,我又不是琉璃做的!」關靖抬起手,不讓熱淚含眶的兩位將軍靠近。「去,調派另一輛預備的糧車過來。」

  淚汪汪的吳達一愣,咬了咬牙,硬著頭皮報告:「主公,預備的糧車,兩日前也用上了。」

  聞言,關靖濃眉緊擰,雙眼黝黯。

  這兩個多月以來,已經有太多糧車損失了。這場雪災,百年難得一見,才會造成這麼大的災害。

  深吸口氣,他改口說道:「叫工匠過來修車。」

  「是,屬下立刻就去!」

  「韓良。」

  「在。」

  「那些能在雪上行走的北國雪橇,還要多久才會到?」

  「屬下已派北地工匠,連夜趕製,第一批已在前方,需要再三天才能到達。屬下建議,不妨就地紮營,稍事歇息,等待雪橇運來。」

  下車匆匆趕來的沉香,聽得心口一痛。

  三天。

  短短三天,又要餓死多少人?

  想起餓殍遍野的慘況,她才剛要抬手,想輕觸他的臂膀,為北地的百姓說情,卻聽見他已經開口。

  「三天太久,你帶所有騎兵過去,把雪橇運來。」

  「主公,騎兵全部離開,要是有人乘機來攻擊……」

  「那就給你一天一夜的時間。」他打斷韓良的疑慮,冷然睨著,微微揚起了嘴角。「還是你認為,我親自帶兵,連一天一夜都守不住?」

  還想再爭辯的韓良,看著關靖堅毅的神情,知道多說無用,只能退讓。「就請主公再等一天一夜,韓良一定將雪橇運來。」

  「去吧。」關靖擺了擺手。

  韓良鞠躬,領命而去。

  看著眼前這高大的男人,沉香喉頭一緊,懸在半空的手,終於落了下去,輕輕的、輕輕的,擱到他的臂膀上。

  關靖回頭低頭,瞧見了她,無語挑眉。

  她仰望著他,無法移開視線。

  他的帽子,不知在什麼時候,早遺落在雪地裡,片片的雪花飛啊飛,白了他的眉、白了他的發。

  只有那一雙,正凝睇著她的眼,還是那麼深邃烏黑。

  她可以看見,他深藏在眼底,被隱匿得太好的疲憊痕跡,還有他眉角上,那道滲出熱血的傷。

  「回車上休息吧。」不自覺的,她脫口而出,小手已情不自禁,疼惜的撫上他眉角上的傷。「我替你上點藥。」她說。

  這是第一回,她忘了該要用敬語;也是第一次,她真心誠意的想替他療傷。

  不知為什麼,她知道,他知道了。

  那雙凝望著她的黑瞳,微微發亮,亮得讓她心頭悸動。

  然後,他開口,說了一個字。

  「好。」

  ***

  大軍在雪地裡,紮營完畢時,天色已經黑了。

  冬季的夜,來得早,且快。

  無情的風雪,在營帳外吹拂著,油燈則在營帳中,散發著光芒。軍僕送來了,擺滿熱炭的銅爐,暖著帳裡的空氣。

  關靖沒讓軍僕待著,一如往常,只讓沉香留下。

  她陪著他一同用了晚膳,等到軍僕撤下食物,四下無人時,他才讓她解下,他手上的手套。

  肩角上的傷,早在剛受傷時,她在車駕上,就替他處理好了,但是,那時他還沒能來得及喝一口茶,就又有人來打擾。

  韓良不在,需要他處理的事,就更多了。

  他一一交代著、指揮著,那些部眾,紮營、佈陣、守糧。

  人們來來去去,去去來來,她注意到,從頭到尾,他始終沒有動手。偶爾,他會忘記,不小心碰著了,就再度收手握拳,握得更緊。

  即使不用去看,她都能猜出,他包在皮手套下的手,會是什麼樣的狀態。

  好幾次,她都忍不住,想先處理他的雙手。但是,他沒有給她機會,一直到現在,事情都處理妥當了,他才在她的催促下,伸出雙手來。

  沉香必須拿著剪子,就著燈火,慢慢剪開手套。因為,他指尖的血,早已乾涸了,牢牢黏住了手套,光是用脫的,根本取不下。

  真正的情況,比她所能想像的更糟。

  那一雙手,因為白天時救人的行為,再次皮開肉綻。沒有了指甲的保護,他的十指,因此舊傷迸裂,還增添了新痕,幾乎能看見皮肉下的指骨。

  即便她萬分小心的,用剪子剪開皮套,用溫熱的水,化去幹掉的血水,但是要把他的手指,跟皮套分開,還是不得不弄疼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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