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沉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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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頁

 

  她從香匣中,捻出數顆荳蔻,在手中握緊、再握緊……

  終於。

  終於,她踏進關家了。

  終於,她見到傳聞已久的關靖了。

  被緊握的荳蔻碎裂,化為艷紅的粉末,有些許從她的指縫散下,落在她潔淨的單衣上,為白色的衣裳添了艷紅的顏色。

  她用另一手拂去荳蔻粉末,單衣再度恢復潔淨。這件舒適柔軟的單衣,是用好的布料所裁製,卻沒有任何繡紋。

  不僅僅是穿在身上的單衣,這間屋子裡所用的布料,鋪在桌上的、垂掛在花廳與臥室之間的、墊在床榻上的、迭在榻上的,所有的布料都沒有繡紋,全以實用為考慮。

  回想起來,婢女們伺候她沐浴時,用的雖是暖燙的熱水,卻不像是渤海太守的家裡,還特地在浴水裡頭,添加比黃金還要珍貴的玫瑰香露。

  而送來的可口晚膳,連份量也講究,盡量不造成浪費。

  她環顧整間屋子,尋找奢華的痕跡,卻是遍尋不著,甚至發現傢俱也是使用多年,是受到精心修護,才完好如初。

  看來,讓高官富賈敢怒不敢言的節儉之令,關靖非但是奏請者,更是實行得最落實的人。

  高高在上的關中堂府邸,不論建築擺設、吃穿用物,都遠遠不及尋常富商,或是位階低下的官員家裡,來得奢侈寬裕。

  這個男人,就連律己也這麼嚴苛。

  南國就因為有了他,才能渡過沈星江,打退北國千里。南北兩國長達百年來,隔著沈星江,相互牽制的戰局,全因他一人而變。

  這麼多年來,她未曾聽說過,他收受過任何一件賄賂,不管送來的是金銀珠寶、刀槍不入的戰甲、延年益壽的千年人蔘、閉月羞花的美女,他一律不收,且賄賂者全部處死。

  直到今天。

  渤海太守雖然也被處死,但是關靖卻收下了她。

  沉香走到窗前,推開了窗子,任由寒風夾帶濃雪,吹灌入屋,揚起她的長髮,吹得她全身冰寒。

  她探手出窗,張開手掌。

  風雪將粉末吹捲上天,艷紅很快散入白雪中,如被飢渴的鬼魂們,爭奪吞吃的祭品,很快就消失不見。

  「別急。」她用最輕的聲音,對著風雪呼號的天際,喃喃低語著。

  就連她掌心的碎粉,也被風雪舔噬得乾乾淨淨。

  「別急。」

  她對著虛無的夜空說著,也對自己說著。

  是的,不能急,也不須急。

  她已經來到關家,被關靖留下,就算她想要離開,關靖也不會放她走。

  如今,時間很充裕。

  關上窗子,沉香走回屋內,坐到床榻上頭。她拉起迭好的被子,覆蓋在身上,整個人蜷縮在厚暖的被褥中,感覺冰冷麻木的身子,因為被褥的溫暖,逐寸逐寸開始刺痛。

  別急,這就要開始了。

  她有充裕的時間,能夠實行夢寐以求的計劃。

  縱然全身刺痛,她的心卻是那麼雀躍。但是,即使她心中雀躍,血色淡薄的唇瓣卻始終未曾揚起,更別說是露出笑容。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笑過了,好像早就忘記,該要怎麼笑了。

  嬌小的身軀,在被窩裡蜷縮得更深。

  或許,只要達成心願後,她自然而然就會再有笑容。

  夜漸漸深了,風雪還在窗外呼號。沉香在幽暗的被褥中,多年來首度容許自己,稍稍享受喜悅的甜美滋味。

  她的願望,即將就要實現了。

  「時間很充裕。」她輕聲說著,慢慢閉上雙眼,陶醉在欣喜中。

  那是多年以來,沉香睡得最香甜的一個夜晚。

  第3章(1)

  關靖用人,唯才是用。

  受他提拔的人,不論是智冠天下的文人,或是常勝沙場的猛將,莫不感念在心,非但傾盡全力堅守崗位,不敢有半點懈怠,且全數對他忠心不二。

  沉香被納入關府,才三日不到,一位身穿玄衣的年輕文人,越過在門外久候的官員,罔顧眾人的注視,直接入了關家。

  擅闖關府者,向來只有死路一條。

  但,唯獨有少數人,得到關靖的應允,能隨時進出關府。

  而這個年輕文人,就是其中之一。

  關靖與官員們的對話聲,穿透窗上的宣紙,清清楚楚的傳到偏廳。他坐在偏廳裡,仔細傾聽著,極有耐心的等著。

  直到日落西山,官員們都離去時,侍衛才開口稟告。

  「主公,韓良大人已在偏廳久候。」

  關靖微微挑眉,嘴角輕勾。「韓良,你還醒著嗎?」他問。

  身穿玄衣的年輕文人,從偏廳踏入大廳。長明燈的燈火,照亮他儒雅的臉龐,還有那與實際年齡,極不相稱的滿頭灰髮。

  「主公忙於政事,屬下哪有臉面入睡?」韓良慎重跪下。

  關靖啜了一口熱茶,嘴角笑意更深了些。「這些繁瑣的政事,連我都聽得昏昏欲睡。」

  「主公說笑了。」

  「既然知道我是說笑,你怎麼不笑?」

  「屬下笑不出來。」

  「我該因此治你的罪嗎?」

  「請便。」韓良神態不改,鎮定如常。「但是,請主公降罪之前,還容屬下向主公說明一件事情。」

  關靖斜倚在榻上,背靠四爪蟒紋繡團,仰頭閉起雙目,懶懶的說道:「我那日就在猜,你何時會出現。」

  「這麼說來,主公也知曉,自己犯了錯?」他問得一針見血。

  普天之下,敢直言關靖之錯的人,恐怕只有韓良一人。

  「我當日也在猜,何時會聽見你說這句話。」關靖懶懶一笑。

  「恕屬下直言,主公留下那名女子,實屬不智。」韓良振振有詞。語中有毫無隱瞞的責備。「醫者,能救命,也能害命,最該提防。」

  「她的模樣,與蘭兒幾乎一模一樣。」

  韓良身子略僵,仍是直言不諱。

  「如此一來,更是危險。」

  「那麼,你想盤問她?」關靖好整以暇的問。

  「不。」韓良搖頭,從寬袖中拿出幾張薄紙,紙上寫得極滿。「屬下已經將她的來歷調查清楚了。」

  「說。」

  「此女姓董,是鳳城名醫董平之女,董平因救人無數,受皇上賞賜,價值連城的萬年沉香,故女兒就以此為名。」紙上的文字,已被他牢記在腦中。「董平死後,她繼承衣缽,已是一位名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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