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張大夫垂淚,點了點頭。「只要接觸,就會傳染。」
「你可有救治的辦法?」他問。
大夫悲傷的搖頭。
「三日之前,家父也病逝。我們幾個大夫,力有未逮,望大人也能派更多醫者,共同前往商討。這場大疫,不能讓它擴散,一定要控制住它,要是失控,怕這回傷亡恐怕無以計算……」
關靖放下了筆,垂目略想,才轉過頭,望向沉香。
「你知道這種疫病?」
她喉頭一緊,微微頷首,啞聲回答。「知道,我曾聽先父提及過。」
「董平怎麼說?」
「與張大夫所說的,差別並不大。」
「喔?」
「先父有幸讀過,這部《寒疾雜病論》。」她指著地上的書冊,說得很仔細,畢竟事關無數人命。「先父說,這是醫史上第一部理、法、方、藥俱備的經典,稱此書是『為眾方之宗、群方之祖』。」
關靖又問。
「此人說的話,可信嗎?」
「張大夫是名醫,說的話當然可信。」
「那你呢,你可知道,有別的救治辦法?」
「沒有。」她柳眉微蹙,搖了搖頭,恨書到用時方恨少。她把太多時間,都花費在學習,該怎麼以香料治病,還有以香料……致病……
心急的張長沙,哀聲懇求著。
「大人,這種疫病,愈冷愈是蔓延得迅速,實在是等不得了,懇請大人立刻派人前往景城協助。」
關靖沉默了一會兒,又問:「你確定,這就是百年前那種寒疾?」
「是的!」張長沙萬分肯定。「家父與城民們,從發病到病程途中,再到往生,所有病徵都與那場大疫相同。」
「現在景城裡傷亡如何?」
「已過一半。」
「你這一路上,還有接觸過什麼人?」關靖再問。
「沒有,大雪封城,小人聽到大人在蕩城,就日夜兼程趕來。
一來一往的對話,她都聽得清清楚楚,烏黑的大眼,滿是希望的看著關靖,心跳得好快好快。
她知道,他會去救人的。
她知道,他一定辦得到的。
因為,他是關靖,是統御南軍北奴的領袖,手上有足夠的資源,能夠拯救那座城、拯救那些病患,阻止疫情蔓延。
桌案下的張長沙,再次重重磕頭,誠心誠意的央求著。「求中堂大人,設法救治,城中倖存的……」
她壓抑不住,飛快的心跳,滿心期盼的看見,他抬起了手。
他可以的,他會的,他會——
驀地,關靖伸出了手掌,轉了半圈。
有那麼一瞬間,她狂喜的以為,他答應張長沙的請求。然後,她才看見,那疾飛而來的破空利箭。
咻——
長長的箭,倏然而來,一箭穿心。
咚!
狂喜乍碎,她驚得小臉刷白,倒抽了一口氣,無法置信更無力阻止。
跪在桌案前的張長沙,瞪大了眼,張著大口。他低下頭來,看著貫穿胸口的箭,說不出半個字,跟著緩緩往後倒臥在地上,死不瞑目。
是誰?!
她驚慌悲憤的轉頭,尋找著兇手,看見韓良身旁的侍衛,手中拿著長弓,弓弦還嗡嗡彈動著。
殺人的,是那名侍衛。
不,不是他。
她看見韓良冷然的表情。
是韓良?他哪來的贍?!
不,也不是他。
韓良看著一個人,一個坐在她身旁的人。她僵硬的轉過臉,看見那個男人,那一個慢慢收回手的男人。
他神色自若,意態輕鬆的開口下令。
「把他的屍首、衣物跟書冊全燒了,別忘了把那塊沾血的木板也撬開,一起燒了。處理時別碰著,凡碰著他的,也一併燒了。」
「是。」侍衛齊聲應和,立刻開始動作。
「韓良。」
「在。」
「用最快的速度,通知方圓五十里的大軍,在景城前集結,明日正午,我就要看到人,違者軍法論處。」
「是。」
「吳達。」
「在。」早等在門外的將軍,立刻進門,單膝跪地。
「你領騎兵隊,立刻趕去景城,別讓任何人離城。」
「是。」吳達起身,銜命而去。
「子鷹。」
「在。」另一個人,進門領命。
「調派弓箭隊過來,把城裡所有易燃的都帶上,火藥、菜油,什麼都行,愈多愈好。」
沉香聽著他調兵遣將,聽著他下令指揮,小臉上一片灰白。她看著他,心頭好冷、好痛,痛不欲生。
殺人的,是那名侍衛。
但是,兇手不是別人。
是他。
是關靖。
他才是那個下決定的人,才是那個作判斷的人。他們,都只是他的手腳,是他殺人的工具。
他,才是真兇。
***
身穿重裝、騎著戰馬的鐵騎,包圍在景城的外圍,數以萬計的騎兵隊,形成黑色的銅牆鐵壁,將景城包圍得水洩不通。
如此嚴密的防守,讓城內的人們,就算是插翅也難飛。
以景城為中心,距離十里,鐵騎環繞為圓,而鐵騎之前,還有更多的弓箭手,隊伍排列整齊,全都面向景城的方向,每個人的背囊裡,都裝滿了弓箭,放不進背袋裡的弓箭,更是在身後堆積如山。
在弓箭手的面前,是由北國奴們,在堅硬的冰地上,一夜之間挖掘出的深溝,溝內灌了大量菜油。
那些菜油,原本是要用來,運送給飢餓的災民,現在卻有了截然不同的用途。
確定所有大小事務,都準備完全,將士們都蓄勢待發後,鄭子鷹才騎著戰馬,來到景城的城門前十二里,也是一夜築成的高台下。
他利落的翻下馬背,摘下戰盔,大步走上台階,直到高台的平台處,也就是這片雪原的制高點,在前一階停下腳步。
平台上只佈置了一桌兩椅,椅上鋪著毛皮,桌上備著香茗。
「主公,都佈置妥當了。」子鷹恭敬行禮。
「好。」坐在椅上的關靖,慢條斯理的擱下茶碗,比任何時候都從容,他抬起頭來,看了看天色,嘴角微揚。「時辰正好。」
經過一天一夜的籌備,這個時刻終於到了。
武將們都被分派出去,固守四面八方,文臣們則是站在高台的階上,個個靜默無語,連呼吸聲也聽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