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願,今生今世,都不要鬆開。
寧可,就這麼被她綁著、被她繞著。只求,她肯綁著、肯繞著。
凝望著身旁的小女人,關靖吸了口氣,小心翼翼的,就怕會嚇走她。他強行克制著,心中難以言喻的情感,佯裝什麼事也沒有發生,用毛筆輕輕蘸取,她所研磨出的墨,提筆再寫。
夏日炎炎,連風都是熱的。
但是,他的心,卻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
夜,無聲降臨。
直至夜半時分,關靖終於願意擱筆,跟她回到院落裡,共同躺在睡榻上、軟褥裡。
上榻之前,她特地在香裡,添了一味香,讓他能早些入眠。當她回到床邊,用嬌小的身子,柔柔貼臥進,已經好熟悉好熟悉的寬闊的胸懷時,他才開口說道:「這味道,不錯。」
關靖已經閉上雙眼,但是,他的手卻還揉著額角,他的頭,很痛。
柔軟的雙手伸來,輕撫著他的額頭,漸漸緩解疼痛。
「這是什麼香料?」他握住她的小手,問著。
他眼仍是閉著的。
她停頓了半晌,才出聲回答。
「沉香。」
關靖微怔,睜開雙眼,用黑幽幽的深邃眸子,凝望著她。
然後,他又笑了。
「我喜歡。」他說。
她輕輕一顫,看著、聽著,他又說。
「很愛。」
心口,莫名一熱。
她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搗著那雙奪人心魄的黑眼,不敢再看,但要是不用手搗著,就會捨不得不看。
關靖閉上雙眼,唇邊仍舊帶著笑,長長的喟歎一口氣,啞聲說著。
「很愛哪……」
話裡的意思,是那麼明顯。
她啞口無言,慶幸是搗住了他的眼,才沒有讓他看見,她又紅了的眼眶。
夜,好深好深。
關靖沒有再睜開眼,只是輕握著她的手,要她撫著他的臉、順著他的長髮。她無法自制,順從的照做了,給他所要的安慰。
在她的撫慰下,他因為太過倦累,沒一會兒就已經睡著了。
深夜裡,她忍不住,輕輕撫著關靖的眉、他的眼。
他瘦了很多。
她注意到了,他俯案的姿勢,壓得更低了,就連在白晝的時候,也需要點燈,才能夠書寫。
「婦人心」傷了他,即使,她已經停了使用,那幾味會引發嚴重痛楚的香料,但是毒已經侵入他五臟六腑,要解是沒有那麼容易的。
解毒,遠比下毒更難。
很愛哪……
耳畔,還迴盪著他的低語。
當初選擇「婦人心」時,她只顧著注意,下毒後能引發的效果有多強,卻萬萬沒有想到,解毒那麼難。
很愛……很愛……
一滴淚,滾出眼角,沿著粉頰滑落。
這討厭的鬼、惱人的魔,她這一生一世,都擺脫不掉他了。
第16章(2)
***
關靖的視力退化了。
他看她的時候,總會靠得好近,甚至還要她在焚香的時候,靠得更近一些,甚至已到了桌案旁邊,連香匣都佔了去些許,原本屬於絹書的位置。
她知道,這全是因為,他看不清楚了。
關靖需要休養,不該再寫了,甚至不該再批閱任何文字。她知道,他應該更早就發現了,不然節儉如他,不會在白晝的時候也點燈,可是,他依然不肯停歇。
這幾天來,他甚至會在拿東西的時候,錯拿了另一樣東西。
但是,一發現這件事,他很快就不再犯錯了。
他總是擅於,掩藏自身的弱點。
沉香知道。
他只是暗暗記下,東西所在的位置,改由記憶,而不是雙眼去找。
接見官員的事情,漸漸都由韓良接手,偶爾,他會出去鎮鎮場面。但是,大多數的時候,他都在書房裡頭,寫那些未完的治國大策。
如此一來,卻讓他雙眼的狀況,愈來愈是惡化。
「別寫了,你該休息了。」
「再一會兒,等我寫完這篇就休息。」
「你這句話,已經說過好幾遍了。」
「是嗎?」
他總是笑笑的回問,手卻不肯停下來,繼續寫著。
關靖的意志,如鋼似鐵,是出了名的堅決,還沒來到他身邊前,她早就聽說過了,但是親眼目睹後,她體會得更清楚。
只是靠她的苦勸,顯然份量還不夠。
於是,沉香去找韓良。
韓良就坐在大廳裡,依然是一身玄衣,髮色倒是更灰了些,接近白了。他桌前有幾個陌生人,正在與他議事。
看見她出現,他打發那些人都先離開了,才離開榻上,走到她面前。
「沉香姑娘,你找我有事?」
「是。」
「什麼事?」
他爽快而直接,她也懶得客套。
「我需要你去勸關靖,暫時停筆,休息一些日子。」她不知道需要多久,可能五天、十天、一個月,或更久。
「為什麼?」他保持著木然的神情,淡然問道。
沉香深吸口氣,直接告訴韓良。「再這麼下去,你的主公雙眼就要瞎了,他需要休息。」
「不,他不能休息。」
她愣住了,原本還以為韓良聽了,就會同意幫忙,立刻去勸說關靖,卻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會否決,她要讓關靖休息的要求。
「韓良,我不是嚇唬你的,他已經看不清,眼前一尺之外的事物,情況不能再惡化,否則,他的眼睛就再也救不回……」
韓良冷然,直瞅著她。
「主公的視力,是因為你的毒,才損傷的,不是嗎?」
沉香臉兒刷白,心頭一緊。
「是,是因為我。」她沒有否認。
「既是如此,你何必替主公憂心?」說著,他轉過身去,就要回返榻上,去處理堆積如山的公事。
她急了。
「韓良,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他就這麼瞎了眼?」
韓良停住腳步,轉回身來。
「我願意嗎?我不願意。」
他朝著她走來,一步又一步,直逼到她眼前。「可是,我不願意,又能怎麼樣?你來的那一天,主公就該殺了你,但是他卻留下你。留下你,是他的決定,即使換來今日的後患,也是他咎由自取。」
她握緊雙拳,緊盯著韓良,恨恨提醒。「他要是瞎了、死了,那麼治國大策,還能進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