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黑的眸裡波紋不興,窺不出喜怒,那張剛凜的臉,五官深刻得宛如雕鑿的一般,濃黑的雙眉彷彿兩把劍鑲在臉上,一舒一斂之間,不怒自威。
他自是一眼就認出她,結縭兩年多的妻子,他怎麼可能會不認得?不過既然她對路家和他毫不留戀,一心求去,他也不想強留下她。
何況留下她,他又該如何待她?是要將她關押起來,以懲罰她的不貞,抑或當作沒這回事,繼續跟她做對夫妻?
這兩年來,吵鬧不休的日子他真的厭煩了,所以今日自礦場回家,在房裡看見她留給他的那封休書時,他反倒有股如釋重負的感覺。
他不是不明白弟弟在為他抱不平,不過他認為,讓她離開,是眼下最好的解決方法。
馬兒緩緩行經城郊一處村落,風中忽然傳來一陣細微的哀泣聲,那淒婉的嗓音如泣如訴,令人聞之不忍。路靖麟凝神仔細傾聽,分辨出是從左側籬笆那裡傳來的,立刻驅馬走了過去。
騎在馬背的,他抬目望去,只見籬笆內有個女子蜷縮著身子跪在地上,一名約莫四十來歲的枯瘦男子不停在踹打著她,一邊猙獰怒罵。
「你再不給我把東西交出來,我就打死你這丫頭!」
「不要,爹,這是娘留給我的最後一樣東西,你不能再把它拿走……」紀絲兒哭求著,雙手緊緊護住掌心裡的耳墜,任憑父親怎麼踹打她,都不肯鬆手。
紀父狠心地再用力踹了她一腳,吼道:「該死的丫頭,你娘的東西就是我的,還不快把它交出來!」
「爹,你要錢我去賺錢給你,可這是娘唯一留下的東西,說什麼也不能再讓你拿它去賭。」縱使她痛得全身都在輕顫,卻仍死命的咬緊牙關,無論如何都不肯鬆開緊握的手。
當年娘出嫁時,姥姥給了娘一袋首飾當嫁妝,小時候,娘常常指著那些首飾微笑地告訴她,等她將來出嫁時,那些首飾就當她的嫁妝,可當幾年前娘病世以後,那些嫁妝全被爹拿去賭光了,只剩下最後這一個。
所以即使拼了命,她也要留下它。
「你賺的那幾文錢哪夠老子花?你再不放手,老子就一棒打死你。」男人找來了根木棒,戳了戳女兒的頭警告她。
紀絲兒緊抿著唇瓣,淚水弄濕了整張臉。自從爹沉迷於賭博後,整個人變了個樣,再也不是以前那個慈愛的爹了,如今親耳聽見他這番絕情的話,她徹底死心了,安靜地閉上眼睛,不再開口哀求他。
「好啊,你這丫頭真的找死,老子就成全你,讓你去陰間跟你娘團聚。」見女兒鐵了心,不將東西交出來,他惱怒地高舉木棒,就要往她的腦袋砸去——
驀然手腕一痛,他手裡的木棒登時從手中飛脫出去。
只見路靖麟翻身從馬背躍下,穩穩落在籬笆內,手裡的鞭子已捲住了男人的手腕。
紀父定睛一看,發現是條鞭子制止他痛打不肖女,他驚怒地抬目,順著鞭子看見了不知何時突然冒出來的男子,他怒道:「你是誰?」
路靖麟這才收回鞭子,冷黑的眸子睥睨著他,「你不是她的爹嗎?竟想打死自己的女兒?!」
紀父被他那冷凜的雙眼盯得背脊有些發麻,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我、我管教女兒干你什麼事?既然她是我女兒,就算我打死她也不犯法。」
聽見他竟說出這種完全不顧念父女之情的話語,路靖麟眸色一凜,「有像你這樣當爹的嗎!」說著,手裡的鞭子瞬間朝男人揮去,「啪」一聲,紀父身上穿的棉襖頃刻間綻裂開來,衣下的肌膚也跟著皮開肉綻。
「喔!」他痛得在地上滾了一圈,整張臉都皺成一團,待喘過氣,他又怒又驚地爬起來質問:「你、你是誰?憑什麼闖進我家來亂打人!」
睨視著他,路靖麟輕吐六個字,「連雲莊路靖麟。」
聽見連雲莊三個字,男人顧不得痛了,震驚地瞪大眼。
「你說……你是連雲莊路靖麟」
在塞北一帶,沒人不知道連雲莊的威名,連雲莊旗下擁有幾座農場和礦場,是塞北一帶的巨富,傳說路家的庫房裡有著堆積如山的金銀珠寶。
除了這些,每逢大考時,路家還會資助同族的子弟進京赴考,因此有不少族中子弟在朝為官,現任的莊主正是路靖麟,據說他的二叔還是當朝大將軍,路家老三則是太傅。
「沒錯,倘若你想報這一鞭之仇,儘管上連雲莊來找我。」說著,他扶起女子,從腰上解下一枚玉環遞給她,「這個你拿著,往後若你爹再打你,你就拿著這枚信物上連雲莊來找我,我會替你做主。」
接過那枚玉環,紀絲兒睜著淚濕的眼,怔怔地看著他。
見女子不發一語,只是傻愣愣地瞅著他看,路靖麟不放心的問:「我剛說的話你記住了嗎?你爹若是再打你,你可以拿著這枚玉環到連雲莊找我。」他放緩嗓音說。
看看他,再望望手裡拿著的玉環,好半晌,她才輕輕頷首,這一點頭,原本凝聚在眸裡的淚瞬間從眼眶裡滾落。
見她鼻青臉腫、淚痕斑斑的模樣,路靖麟不由得回頭,沉聲斥責紀父,「你身為人父,不疼惜女兒也就罷了,還把她打成這般,你與禽獸何異!」
面對他剛毅的俊臉佈滿怒色,紀父結結巴巴地解釋,「是、是她做錯事,我、我才、才教訓她的。」
「你還有臉狡辯!方纔我都已聽清楚了,你為了賭博,想強搶她娘留給她的遺物!」
路靖麟氣得朝地上怒甩一鞭,凌厲的破空之聲,令紀父畏怯地瑟縮下身子。
他厲色警告,「若是你女兒有個不測,當心我要了你的狗命!以後不准再打你女兒!」
看著他手裡那條黑得發亮的皮鞭,唯恐下一鞭會落在自己身上,紀父驚慌地點頭,「小的知道了,以後絕不會再打我家丫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