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小小破敗的廳上,余家兩姊妹坐在一側,聽著媒婆與父親的對話。
「那秦家雖沒什麼錢,兒子甚至被征去修城,但畢竟是秦家的獨苗,他們也願意賣田幫兒子娶一房媳婦,免得等兒子修城十年回來後,年紀過大娶不到黃花閨女傳宗接代,你們家大女兒芷芃十年後也才二十八,還可以生得出娃兒來,屆時只要為秦家生出個一兒半女,就能苦盡甘來。
「再說,芷芃一嫁,你們家也可以省口人吃飯,這可真是樁良緣吶,老余,你說是不?」媒婆口沫橫飛的說了一串後,總算停下來歇口氣。
余繼夏聽了不住點頭。「雖然得守上十年的活寡,但女子堅貞本來就是美德,我余家女兒莫說守十年,守個二十年也應該。」
余芷芃聞言怒不可遏,妹妹余系芍亦是無法置信父親竟會說出這番話來。
「再來是你家二女兒系芍了,徐老爺瞧上的是她的嬌俏年輕,願意以三百兩買來當第十三房小妾,雖然他都快六十歲了,但家財萬貫。
「媒婆我在這兒說些私話,徐老爺身子健朗,保證還能再活個二十年,雖說當今社會還不能接受年輕寡婦,視寡婦為災星,但二十年後情況鐵定不一樣,到時候不會再有人歧視寡婦,而系芍那時也還算年輕吧,將來老頭死了還有遺產可分,這總比隨便嫁個窮小子苦一輩子的好吧?」媒婆昧著良心,滔滔不絕的講起另一樁媒來,口水噴完,等著余繼夏的回復。
他聽到三百兩時臉上早已笑開了。「第十三房算什麼,上個月隔壁的老謝才將女兒嫁給人家做十七房,系芍不過是十三,不算差,況且這麼嫁過去,平白多了十幾個姊妹照顧,這沒什麼不好的,這兩樁親事就都定下來吧,我余家兩個女兒同一天嫁了!」毫不猶豫就拍板定案。
而余系芍聽見自己將嫁人做十三房,對方還是個六十老頭,兩行淚立即落下。
「爹,這是在賣女兒,你不能為了大哥一人犧牲我們兩姊妹,同樣是你的孩子,爹於心何忍?」余芷芃站起身,忍無可忍的怒聲指責。
余繼夏不以為然的也站起身,瞪眼。「你們大哥傷了人,對方要五百兩才願意放過他不告官,他是余家唯一的男丁,爹能不管他死活嗎?況且,你們嫁人,所得的銀兩也不只花在你們大哥身上,還有你們的娘,前年起她莫名其妙染上病,成天病懨懨的躺在床上,找大夫看病難道不花錢嗎?你們若嫌爹狠心,不願意犧牲嫁人,那爹是真沒辦法了,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等死!」
兩姊妹頹然跌坐回椅上,兩張年輕嬌美的臉龐再無一絲怒氣,剩下的只是掙脫不去的慼然。
第1章(1)
大紅花轎抬進秦家後,覆著喜帕的余芷芃讓媒婆扶出轎子,她感覺四周並不熱鬧,只有腳邊零落的炮竹聲,賓客似乎不多。
「拜堂!」
聽到有人高喊一聲後,她便被媒婆拉著不知南北的胡亂拜了幾拜,被擺佈了半天,終於教媒婆領進新房,隨即聽見倉卒的關門聲,媒婆趕時間似的走了,確定四下無聲後,她立即拉下喜帕,瞧清楚自己所在之處——
這是間佈置極為簡單的喜房,門板上貼上囍字,桌上點了喜燭,如此而已,其餘全是非常老舊的傢俱,連床單都補了釘。
她苦笑,至少這裡比她原來住的屋子大上許多,況且,這裡以後就是她的窩了,沒什麼好嫌的。
接著,她將視線移到桌上迭好的一件男子喜服上,想必這就是與她拜堂的「丈夫」了。素未謀面的新郎被徵召修城去,十年後才能歸來,這件喜服就是用來代替丈夫與她拜堂的,想來這樣的婚禮還真荒唐。
撫著喜服,她怔然起來。她嫁人了,不,正確的說,她賣人了,賤賣自己的青春,但是她別無選擇,不能後悔!
如今她唯一能盼的,就是夫家能給予依靠,讓她有力量等待丈夫十年後歸來。但瞧秦家的環境並不富裕,她盤算著要尋回未成親前在繡坊的工作,幫秦家掙些錢補貼家用,因為她並不想在夫家白吃白住,造成負擔。
脫下嫁衣,她換上自己帶來的衣物,歎了口氣,坐到床上,今夜原該是她的洞房花燭夜,可是良人不在,她只好孤枕獨眠,然而,就在她縮腿躺上床,正要閉目睡去時——
「媳婦,才什麼時候你就貪睡,余家的女兒都這麼懶惰嗎?快起來,賓客都走了,廚房裡積了一堆碗盤,你還不快去洗乾淨!」房門突然被打開,一名老婦怒著臉朝她喳呼,見她沒反應,嘴一扭,惡狠狠的威脅,「死丫頭,還賴床,我秦家可不是讓你躲懶的地方,再不起來幹活,當心我拿籐條抽你!」
余芷芃臉色一白,瞪著神色兇惡的婆婆,還真的傻住了,直到一根籐條出現在眼前,她才難以置信的驚跳下床。
她在秦家的第一晚,迎接她的不是丈夫的懷抱或溫暖的喜床,而是廚房裡堆積如山的碗盤,以及婆婆那根不時抽來的籐條,她驚慌的想著,這凶神惡煞的婦人難道就是她以後要孝順侍奉的人嗎……
她不禁渾身顫慄了一下,手中的盤子一滑,摔碎了!
「你這女人第一天就摔碎我秦家的碗盤,這樣以後要怎麼持家真倒霉,花錢買了個沒用的女人!」
惡婆婆的話音才剛落,籐條已抽上余芷芃的背,她痛得又摔落一個碗,可想而知,籐條又再次抽向她——
「媳婦,我腰酸,你過來給我捶捶。」公公對著余芷芃要求。
秦家公婆不許她回繡坊工作,說那是貪懶人才幹的活,硬是要她天天扛著鋤頭去菜園,田里的活粗重,有時連男人都吃不消,卻要由她去做,成為秦家媳婦這半年來,每日都工作到筋疲力盡才能回家。
可是回到家,並不能馬上休息,舉凡煮飯、掃地、洗衣等活,全要她一個人包辦,她不能抱怨,只能咬牙苦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