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瀅一眼就認出兩位老人家是死者何子芳的雙親,經負責新生兒的護士指出,兩夫妻幾乎每天下午都會來這裡看小嬰兒。
「何伯伯、何伯母。」開瀅走到兩人的面前,輕聲喚道。
「醫生……」何母怔愣了一下,瞟向開瀅,顫聲問道:「醫生,有什麼事嗎?」
「何伯伯、何伯母,我是湛子拓醫師的太太,我叫於開瀅,我們在家屬醫療說明會上見過,你們還記得嗎?」開瀅從口袋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兩人。
「於醫生,有事嗎?」何父接過名片,看了一眼。
「關於何子芳的事,我們真的很抱歉。」她頓了頓,繼續說:「我知道何子芳的先生一直無法接受湛醫師提出的死亡病因,執意要告到底,如果是湛醫師的醫療疏失,就算要我們賣房子,被撤銷執照,一輩子不當醫師,我們都願意負責到底。」
「你現在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是指湛醫生沒有過錯?」何母氣憤地說:「我們家子芳是讓湛醫師接生才死的,她是好好地走進來,現在人卻躺在冰櫃裡……」
「我明白何子芳是死在湛醫師接生的產台上,所以我們才想弄懂是什麼原因導致她的死亡。」開瀅試著和兩老溝通。
湛子拓和相關的醫護人員,曾多次找張凱溝通病理解剖的可能性,但對方態度惡劣,使得她只好把希望寄托到兩老身上。
「所以你想要說什麼?」何父冷靜地問道。
「我想懇請你們簽下這份病理解剖同意書,如果讓何子芳接受病理解剖,那麼在生產台上發生的一切事情,就能真相大白——」
「我們家子芳死得還不夠慘嘛?你還要再拿她的遺體解剖一次!」何線一想到痛失愛女,眼淚又流了下來。
「這是唯一能釐清死因的方法。」開瀅無奈地說。
「你說解剖就解剖,有沒有想過我這個做媽媽的心情?我從子芳那麼小,把她拉拔大,就算我們夫妻倆再窮、再沒錢,也讓她吃好、穿好……」何母哽咽地說:「擔心她功課跟不上,就算借錢也要讓她補習,好不容易看她長大,結婚生小孩……現在人就這麼走了,你們有想過我這個做媽媽的有多難過嗎?白髮人送黑髮啊!小孩一出生就沒了媽媽……」
何母愈說愈難過,放聲大哭,引起一些探病的家屬的圍觀。
「我能明白你們做父母的痛苦,但可不可以請你們也站在我的角度想一下?現在你們的女婿在醫院撒冥紙、對我的車子丟雞蛋,在網絡上說我的先生是殺人醫生……」開瀅深吸口氣,隱忍著想哭的衝動。
「你們能想像我們承受了多大的壓力與痛苦嗎?從十九歲,我們考進了醫學院,就立志要當一名好醫生,這十二年來我們都秉持著這個信念走過來,而如今一句\'殺人醫生\'就把我們所有的努力全抹滅了……我們是人,不是神……我們也希望能治好每個病人,但就算現今醫學再發達,再進步,也有無法治療的疾病,像病歷上寫著何子芳的羊水栓塞症,就是一個例子……」開瀅說道。
「你也是當醫生的,你當然會替你先生講話!」何母反駁道。
開瀅索性脫掉身上的醫師服,雙膝跪在地上。
「於醫生,你這是做什麼?」何父驚訝道。
「何伯伯、何伯母,現在我不是以一個醫生的身份來跟你們說這些話,而是以湛子拓太太的身份來懇求你們,可不可以同意何子芳的病理解剖,不管結果是不是羊水栓塞症,還是湛子拓個人的醫療疏失,我們都願意付出賠償。」開瀅無視週遭投來的異樣目光,仍舊跪在地上。
「於醫生,你快點起來!」何父喊道。
「何伯伯,能不能請您簽下病理解剖同意書,讓我們弄清楚何子芳在生產台上發生了什麼事——」
「小瀅!」
一道低沉熟悉的男音介入他們的談話。
湛子拓在辦公室接獲護士的電話,得知開瀅與何子芳的雙親在新生兒病房區展開一場協談,立即趕了過來。
他萬萬沒想到,映入眼簾的竟是開瀅向何子芳的雙親下跪的畫面!他挌開圍觀的人群,快步走了過去。
「你這是在做什麼?快點起來……」湛子拓既心疼又不捨。
「只要他們能簽下病理解剖同意書,要我做什麼都沒有關係,我不准再有人誤會你。」開瀅固執地說。
「你這個傻瓜,快點起來。」湛子拓硬是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
「湛醫生,是不是只要簽了病理解剖同意書,就能知道我們家子芳的死因?」何父被開瀅的一席話給打動了。
先前,何父和老婆曾陪同女兒來做過幾次產檢,見過這位高大的年輕醫生幾次,從他對病人看診的細心態度,何父不認為他像個壞醫生,也許他該給彼此一個機會。
「是的。」湛子拓望著何父憔悴疲憊的臉龐說道。
「老頭,你到底在想什麼?」何母激動地揚高音量。
「以後子芳的小孩長大了也會問起子芳的死因,我們總不能說……我們也不知道吧?」何父望向玻璃窗內那個包裹著小小棉毯的小嬰兒,歎息道:「我們要給子芳的小孩一個交代。」
「那阿凱呢?我們不用問他的意思嗎?」何母的態度也軟了下來。
「阿凱以前是怎麼對子芳的,大家心底都有數。」何父忍不住又歎了口氣。
他多少也明白女婿在那裡爭鬧,不願意接受病理解剖的原因,是因為羊水栓塞症在醫療專業中被視為生產的醫療風險,而非醫療疏失。
在醫生向他們解釋羊水栓塞症的病因後,他私下問過幾個念過比較多書的朋友,又查過資料,多少知道那是什麼樣的病。
一旦解剖結果出來,確定是羊水栓塞症,那麼醫院和醫和們就不用理賠任何金額,這樣女婿想要藉由女兒的死因爭取高額和解金的計劃就會泡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