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珣夢那孩子命也很苦,又不是她願意變成那個樣子,據說是佟家的某位祖先不信薩滿教,在一次祭祀神靈的典禮上,竟對阿布卡赫赫(滿語,天母、天神的意思)語出不敬,才會降下詛咒,讓每一代中都會有個女兒是個啥事也不懂的傻子;偏偏到了這一代就只有珣夢一個女兒,得要承受這樣的苦果……」富察氏歎了口氣。「先人犯的錯,卻禍及子孫,額娘能夠體會佟爵爺這麼做的原因,只要是為了兒女好,不管什麼事都願意做。」
「那我就活該倒霉被佟家看上?」雅朗阿氣得雙手一甩。「這十年來,為皇上辦事也立下不少大功,無非就是希望能得到一個賞賜,好將這門婚事給推了;不過皇上似乎猜到我在打什麼如意算盤,寧可加我年俸,賞我三眼花翎和金銀珠寶,就是不肯如我的願,真是氣人。」
富察氏掀起碗蓋,啜了口熱茶。「你那一點心思,皇上又怎麼會看不出來?就聽額娘的話,這大婚之日迫在眉睫,你認了吧!」
「哼!」不認行嗎?其實雅朗阿也知道自己是非娶不可,只是不喜歡這種被人拿刀子架在脖子上逼他就範的方式,憋在心裡難受,得要吼出來才甘心。
見狀,富察氏擱下茶碗,試著說之以理。「就算不是娶佟家的女兒,也不是你愛娶誰就能娶誰的;說不得皇上哪天就把一個蒙古格格指給你,來個滿蒙聯姻,好維繫咱們大清與蒙古之間的和諧,這也是咱們身為皇族貴胄的責任,也是無奈之處。」
雅朗阿掀袍落坐,火氣還是很大,兩手端起面前的茶碗,將已經涼掉的茶水灌進口中,想要澆熄胸口的怒焰。
「娶個蒙古格格也好過佟家的女兒……」他咕噥地說。
「你連人都還沒見到,只因為她天生是個傻子,就嫌棄了嗎?」富察氏橫睨了下兒子。「好歹佟家對咱們有恩,就當作同情那個可憐的孩子,可以像在對待家裡的客人,好生地招呼她,應該也不會給你造成什麼困擾。」
他忿然低嗤,帶著明顯的嘲諷。「那就照額娘的意思,把她當作長住在府裡的貴客,多派幾個丫頭伺候,其它的事我可不管;除非她一點都不傻,聰明到懂得回娘家抱怨,說我冷落她,那就另當別論了。」
「只能這樣了。」富察氏深深一歎。
「我要出門了。」雅朗阿袍袖一甩,悻悻然往外走。
她實時揚聲問道:「你要上哪兒去?」
「八阿哥要我下午去見他。」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話,高大身軀已然挾帶著怒氣未消的風暴,捲出了廳堂。
很好!反正無論如何都得娶,只要把人娶進門就好,至於要怎麼對待,那就由自己來決定。
「備馬!」雅朗阿朝一旁伺候的奴才們喝道。
奴才回了聲庶,速速去辦了。
雅朗阿一面邁開步子,目光傲慢地掃過沿路見了他,紛紛屈膝見禮的奴僕,一面整理著袖口,只見兩道如劍般入鬢的濃眉下,是雙湛湛有神的墨黑瞳眸,高挺的鼻樑,和不時噙著似嘲似諷弧度的薄唇,湊成了一張俊挺性格的臉孔;一襲深紅色的琵琶襟馬褂套在陽剛挺拔的身軀上,在貴氣中,又不失英姿煥發。
才走幾步路,雅朗阿不禁又想到十一歲那年,太子之爭已經鬧得滿城風雨,害得他們一家人也成為替罪羔羊,被流放到寧古塔,足足過了三年生不如死的日子,也因為這些紛亂鬥爭,皇上才會決定改用秘密立儲的方式。
而今天之所以會被野心勃勃的八阿哥看中,只因為八阿哥跟皇后娘娘所生的十二阿哥,是眾皇子之中最有可能坐上龍椅的,皇后娘娘又出身佟家,這個從大清開國以來,可謂貴震天下的「佟半朝」,自然是挺十二阿哥的。
八阿哥刻意拉攏自己,為的也是想從他這個未來女婿身上得到更多有關佟家的事,在由誰坐上龍椅的那一刻揭曉之前,能夠抓到越多有關對手的把柄越好……
雅朗阿不禁在心裡嗤笑,這個八阿哥還真當他是個沒腦子的笨蛋,以為這麼容易就可以收買,不過還是得虛與委蛇,要是得罪了他也沒好處。
待馬匹準備好了,雅朗阿利落地翻身上去,右腳踢了下馬腹,便在京城大街上奔跑起來,善騎的他熟練地掌控手上的韁繩,豪邁威風的模樣沿路吸引不少姑娘家的愛慕眼光。
在前往和八阿哥約好的茶樓途中,行經大柵欄,也是京城內商家聚集的街道時,卻因為聚集的民眾太多,讓雅朗阿無法再前進,只得翻下馬背,一手牽著馬,改用步行的。
「今兒個是什麼日子,這麼熱鬧?」雅朗阿口中喃道。就在這當口,他聽到週遭傳來的對話——
「……你是說佟家那個傳說中的傻格格,怎麼會讓她跑到外頭來?」
「生得很標緻,可惜是個傻子。」
「聽說打一出生就這樣呆呆傻傻的……」
佟家?傻格格?
雅朗阿嘴角抽搐幾下。「她是怎麼跑出來的?」既然是個傻子,就該關在府裡,別讓她到處亂跑才對。
瞥見身旁起了不小的騷動,讓剛平息不久的火氣又竄上頭頂了,他決定當作什麼也不知道,轉頭作勢要走。
「這可是難得一見……」
「咱們也快過去瞧瞧!」
聽見有人這麼提議,活像趕著去看戲似的,讓雅朗阿的身軀僵在原地,想走卻又走不了。
雅朗阿臉色鐵青,抽緊了下顎低喃道:「這佟家是怎麼回事?難道不在乎讓她出來丟人現眼?」他想要坐視不管,可是有誰不知道皇上將她指給自己當福晉,說到丟臉,他也有分。
雅朗阿深吸一口氣,挾著滔天怒火,每踏出一步,地上的鞋印都像是在冒煙,就這樣牽著馬穿過眼前的人群,往目標走去。
「格格乖,先跟奴婢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