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貞嘴唇翕動幾下,沒有說話。
「你放出謠言說,凡是與武伯侯有牽扯的人,都在家中掛著一幅山水畫,穆一舟聽到後果然將此事告訴了我,而你又點名懷疑他,將此事弄得撲朔迷離。那幾日何騰恰巧因病未上朝,他是兵部重臣,與武伯侯有舊,自然也成了我的懷疑之列……不錯,我上門去查了,正巧在何府看到那幅畫,與騎鶴殿中所掛的一模一樣。我一直不解,一介名家素山道人為何會將同一幅畫畫上兩遍以上,直到昨天見到武伯侯,我才知道這個中緣故。」
皇甫展悵然道:「是的,我就是素山道人。那不過是我作畫之時對外亂取的一個雅號。你母妃嫁進皇宮時,我送了她兩幅畫,一幅是『蝶戲梔子香』,一幅是『春山雲海圖』,她很喜歡那兩幅畫,一直視如珍寶。在她去世之後,我請皇兄將『蝶戲梔子香』還給我,也算是我對她的一點念想,而『春山雲海圖』作為她生前的遺物,就留在了騎鶴殿,後來我憑著記憶又重畫了一幅『春山雲海圖』。何騰曾是我的舊部,當年入京為官的時候,來府中和我辭行,當時恰逢我睹畫思人,心中難受,便把那幅畫作為臨行贈禮送予他了。」
皇甫瑄接續道:「你特意和我說穆一舟是叛賊之一的時候,我的確也有所懷疑,直到有人力保穆一舟的忠誠,我才徹底相信了他。」
皇甫貞將眼睛睜得滾圓,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誰?」
皇甫瑄回頭看向床上始終一動不動的皇帝,緩緩開口。「父皇。」
「父皇他……不可能!」皇甫貞斷然否決。
「父皇遇刺當晚,並非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讓我立刻找來穆一舟封鎖皇宮內外及京城大門。我說穆一舟現在涉嫌重大,能否重用還未可知,父皇拉緊我的手說:『穆一舟世受皇恩,屢建奇功,此人堪為大用,用人莫疑。』所以這幾日穆一舟一直在秘密為我監視你的一舉一動,保護皇宮內外的安全。」
皇甫瑄勾著唇角,斜睨著皇甫貞,「三弟,你我在父皇面前,就算有再多的心機,他還不是一眼看穿?你認為他會看不穿穆一舟那個粗人的真面目嗎?」
「可今日……」
「今日的刺客是我讓穆一舟安排的。」皇甫瑄微微仰起頭,望著皇甫貞震驚的表情,「為的是試出你的真心。如果今日沒有我安排的這名刺客,三弟,你是不是準備在稍後再上演一次刺殺王儲的大戲,然後取我以代之?」
語畢,他伸出雙手擊掌,「來人!」
穆一舟一身鎧甲,腰繫長劍走了進來,對皇甫瑄納頭便拜,「啟稟太子殿下,聚集在城東月子巷的十餘名刺客已經被捕,他們招供說,三皇子派人買通他們,在路上設下伏擊,意圖行刺於您。」
皇甫瑄聽著這個殘忍的消息,望著皇甫貞越來越蒼白的臉,幽幽說道:「三弟,從小我們關係最好,一個屋子讀書,一張桌上吃飯,一起騎馬射箭,一起縱論國事。你一直是我背後形影不離的得力助手,從未想過會有這樣一天,你我會刀劍相向……以死相迫。」
皇甫貞將嘴唇咬得出了血,忽然冷笑一聲。「大哥又何必感慨?生在皇宮之中,有幾個不嚮往那九五之尊?這一著棋,我自以為千算萬算,必然勝券在握,可惜還是算漏了天意。無妨,我擔得起,生也好,死也罷,我一人承擔。」
「你一人承擔,說得好瀟灑啊。」皇甫瑄仰天長歎道:「你母妃當年自縊之前,將你托付給母后,千叮嚀萬囑咐,希望你能好好成長,可萬萬想不到會有現在的局面。」
「我母妃是自縊?!」皇甫貞驚得連連搖頭,「不對!我問過太醫,也查過史冊,都說我母妃是心絞痛猝發而死……」
「你知道她病了很多年,一陣糊塗,一陣清醒,糊塗時便六親不認,清醒時還能和人說說話。她雖得寵一時,但和母后的姐妹之情卻一直很深,所以在清醒之時將你托付給母后,希望她能待你視如己出,好好撫育成人。那天正是春分,宮裡的人都去御花園賞花,母后領著你和我一起去了御花園,不一會兒就傳來你母妃去世的消息……因為不是善終,所以父皇母后勒令所有知情的人都必須隱瞞此事,只給了你那樣一個說辭,為的是讓你不至於因為母妃死得不夠體面,而過於糾結在心。」
皇甫展在一旁滿是悲傷地說:「三殿下,你與你母親的性格真的是很相像。所有的心事,你們都隱藏於心,若是你早早將自己所有的憤懣和不滿都發洩出來,問個明白,又何至於走到今天這一步?」
皇甫瑄說:「今日我當著父皇的面,將真話與你挑開,不是為了治你的罪,也不是為了羞辱你的失算,只是想讓你記得,無論如何,你是父皇的兒子。你親手弒父,天理不容。父皇還在我不能處置你,該怎樣定你的罪……只等到父皇醒來再說吧。」
此時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華如意滿頭是汗,滿臉通紅地抱著畫卷跑到門口,一見殿裡忽然多了好幾個人,不禁愣住。
皇甫瑄望向她,柔聲問道:「畫帶來了嗎?」
「帶來了……」
華如意將畫遞過去,皇甫瑄一手抓住畫軸的邊緣,向下一抖,那飄飄欲仙的畫中美女便迎風而立,皇甫展和皇甫貞在同時都呆住了。
「玉川……」皇甫展低聲念出那個名字,不禁雙目通紅。
皇甫貞怔怔地瞪著畫上的宮裝美女,那女子絕美靈秀,宛如隨時將從畫上飄然出世一般,栩栩如生。看著看著,他彷彿看到兒時的母妃握著自己的雙手,在梔子花樹下和藹可親地教他背誦詩文,耳畔好似還迴盪著母親那麼溫柔的聲音——
南簷架短廊,沙路白茫茫。盡日不歸處,一庭梔子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