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她彎下了身,皎白的手握住了一團沙,只見那細白柔滑的沙子逐漸從她手心裡滑落,越來越抓不住。「你看,人生就像這些沙,可以掌握的實在太少,只有這條命……是我自己的,如果連我都放棄了它,那還有誰願意替我留著?」
我。霍克勤腦中浮現回答,卻沒說出口。或者是,他現在開不了口。
因為他的喉嚨彷彿被人扼住了。
唐左琳朝他一笑,瞅著他複雜難解的表情。這些話,其實多少是帶了心機的。「所以,如果將來有一天,真的沒辦法了,我也想要由自己來控制。」她問他:「你願意幫我嗎?當然前提是,你也不能危及到自己的生命。」
她這是在留他了……給他一個不要離開的理由,或者可以說是——請求?
霍克勤暗暗苦笑。經歷綁架事件,他重新體認到她對自己的重要,本來就不打算走。他瞅著她,這個叫唐左琳的女人臉上不帶任何卑微乞求,只是陳述一個希望,她的表情褪去了平素的孩子氣,目光真摯,卻又透著堅持,他想,自己有什麼辦法拒絕她這樣的眼神呢?
如果不是靠著長年的自制力,他甚至不敢肯定……自己會不會做出任何逾矩的行為。
風大了。她就那樣站在那裡,清減的身軀不動分毫。她不屑用可憐、柔弱的姿態換取同情,她的背挺得筆直,帶著一種力量,吸引著他,她歷經這麼多殘忍不堪的事,卻不允許自己輕易倒下,像個屹立不搖的戰士。
霍克勤這一生遇過無數的人,在執行任務的時候,哪些人的眼神可信,哪些又不可信,他一看即知,而她在這一刻展露的眼神,無疑地征服了他。
「我不會讓你死。」他說,一字一句,堅決得有如誓言。
唐左琳聽著,笑了。「謝謝。」
又是一句謝謝……
霍克勤握緊拳頭,如同三年前那般,壓抑住渴望上前擁攬她的念頭,在內心回答:不用謝。
因為,這是他甘心所願。
一星期後,唐左琳出院了。
他們回到Larchmont的住宅,之前的種種不愉快彷彿不曾發生過,霍克勤沒提辭職,而她也不曾被綁架,一切如常,但又有些地方似乎不大一樣,至少,他不再擺出過往那種冷峻嚴苛的姿態——儘管也沒多熱絡。
唐左琳的心理狀態慢慢平復,她本來就不是容易受到打擊的人,若不也無法在唐家安穩活到現在,只是霍克勤還是不動聲色地把屋宅內的男性工作人員減到最少。
難得他用心良苦,反倒被她笑話一頓。「哼哼,你們兩個賺到了,可以乘機多找幾個美女過來養養眼。」
開玩笑,於是面試的首選變成能力之外,外貌也不能太好看,雖然唐左琳只是說笑,可霍克勤卻不想做任何令她不開心的事,不論有多微小。
即便如此,兩人的關係始終還是維持著上下分際,沒再進展。
唐左琳不敢再開口,縱使他已經答應她不會離開、會保護她,但之前他說要走依然給她造成了不小的陰影,她想,現在這樣就很好了,她滿足了。
兩人就這麼死拖活拉的著,唐左琳不主動,霍克勤自然也不打算如何。畢竟唐左琳的身份還是牢牢實實擺在那裡,他所打算的,只是在她需要時留在她身邊,不使她受到危害,僅此而已。
之後米克受到檢方起訴,唐家沒多做表示,只說程序該怎麼來就怎麼來,兩個保鏢甚至沒被究責。
晚上,他們坐在客廳,霍于飛對此很不解。「不管怎麼說,唐沅慶的反應未免太冷淡了吧?」
好歹唐左琳還是唐家嫡系,又是自小培養的接班人,如今被人綁架,唐沅慶最大的要求便是這件事不得聲張,人找回來也沒太多關切表示,太奇怪了。
霍于飛的疑問也正是霍克勤不解的,從過去以來,身為唐家第一繼承人,唐左琳承受的意外不勝枚舉,卻不見唐家大老有什麼憂心的反應。由外人看來也許唐沅慶對唐左琳是愛護有加,不輕易讓她拋頭露面,可在他們這些真正靠近她的人眼中,卻是萬分沒血沒淚。
霍克勤陷入深思。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他們所不知道的文章?
但還不及得出結論,屋內燈光一陣閃爍,繼而陷入一片黑暗,他們一愣。「跳電?」
「糟了!」霍克勤看向二樓,立即飛奔上去,一打開門,果然發現瑟縮在房間一角的唐左琳。
該死!「于飛,拿毛巾跟手電筒過來!」他向隨後跟來的霍于飛交代,不敢輕舉妄動,只見唐左琳就像一隻失去了自我意識的小動物,窩在角落,渾身發顫,尤其感受到房裡他人的氣息之後,更是害怕地掩著臉,不斷囈語:「Sorry……I\'m sorry……don\'t hit me……」
「是我,我不會打你。」霍克勤心都擰了,右手心的舊傷再度傳來痛楚。他用中文安撫她,恨極了自己的無能為力,就好像十幾歲時的那個雨天,一場大火,他只能看著,什麼都辦不到……
他厭惡極了這種感覺!
終於,電來了。
室內再度恢復明亮,為了唐左琳,他們習慣開啟屋內所有的燈,過分的明亮一下子刺痛了霍克勤的眼,他望見在黑暗中顯得萬分不安及膽怯的女人,逐漸露出了安心的神色……
而那雙黑潤水亮的眸,則是睬向他。
她略顯迷濛地眨眨眼,探了探四周,確認自己身在何方,隨即扯出了有點無奈的笑。「我沒事,只是停電而已,你不用——」露出那麼難過的表情。
但接下來的話,卻被男人的手掌輕輕掩住了。
唐左琳微愣,只得噤聲,霍克勤沒多表示什麼,只是拿毛巾給她擦去冷汗。她一僵,但意識到是他,隨即又柔順了下來。
第4章(2)
兩人有好一會兒沒話可說,唐左琳被他輕輕地抱起來,安置在床上。他身上的菸味重了,她知道他很少抽菸,但這一陣子為了她的事,他開始抽得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