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十七件嘔心瀝血的作品換得見一次天顏的機會,這正是洛寧所打的第一個賭。
事實上,她所謂的打賭不單指哪一次打賭,而是環環緊扣的一系列,既有她與皇帝的打賭,也有她與海明承的打賭,甚至還包括她與自己的打賭,而賭注就是她一生的幸福。
海明承被押解回京後,本以為就算不被關起來,也得被圈禁在王府中,畢竟無論是沒有號令擅自出京,還是他兩度闖營,真的追究起來都是大罪。
可海明承奇怪的是,他都被押解回京幾個月了,既沒被關起來提審,也沒有被圈禁,讓他怎麼也想不通。
這要是換作別的受寵皇子,或許還可能訓斥一頓就算過去了,可是換作這個既沒有後台又不受寵的嫡子,就算小錯也會放大變成大錯,何況是這兩樁大事。
想不通就擱著吧!反正他人在這裡,就像塊肉擱在砧板上似的,躁心也沒用,索性由他去了。
京城還是那個京城,人還是那些人,海明承卻意外的發現,一些以前認為挺有意思的事變得無趣起來。
他索性自我圈禁,每天在家裡練練武、看看書,有時還會畫上幾幅畫。畫裡無一例外都有美人柳、石拱橋、桃花樹,和穿著桃紅色衣裳的女子。
只是每一幅畫裡女子的五官都是空白的,因為他怕,怕一旦補全了她的五官,他就會抑制不住思念……
可是就算他留白了畫中的她,她仍會夜夜入他的夢中來,或是他們騎著照夜獅子馳騁,或是他們趴在人家的牆頭偷窺,或是……
每次海明承都會告訴自己,抱緊抱緊了,可是等到他睜開眼,懷裡仍是一片虛空。
起先呂兼還對他這種不思進取的狀態挺不滿的,但在抗議幾次無效之後,也就偃旗息鼓了。某天呂兼似乎想通了什麼,也學他那樣子享受起人生來了。不過這可比他幸福多了,沒什麼身份束縛他,想去哪裡想做什麼都行。
至於海明承的另一個親信黑炎葆嘛!從來就不會質疑他的話,別說只是小小的不思進取了,就算他說天上的太陽是方的,這憨厚的傢伙都不會有意見。
海明承因此發現一個有趣的事實,其實他們三人都挺沒有雄心壯志的,就算之前被大環境逼著去爭去搶,也沒得到多少快活,倒不如就像現在這樣。
可惜沒有她陪在身邊了,否則單是在這京城裡頭,就有多少人等著他們這對「活菩薩」大俠去拯救啊!
「唉……」海明承躺在院裡的大樟樹下歎氣。
「唉……」黑炎葆也學他歎了口氣。
「殿下,宮裡來人了!」這裡,呂兼匆匆從前面跑過來。
「終於來了。」這一天他已經等得太久了,以至於真的來臨時,他感覺到的不是恐懼,而是解脫!海明承從軟榻上一躍而起。
「殿下,我保護你!」黑炎葆抓起一旁的開口,試圖將他擋在身後。
「老黑,不要這麼緊張,是宮裡來人,不是土匪窩裡來人。」雖然他覺得那個宮裡比土匪窩更可怕。海明承拍拍他的熊背,安慰道。
「嗯。」黑炎葆硬邦邦的應了一聲。
呂兼則乘機將他進宮時要穿的衣服都準備好了。
海明承將王府裡大多數僕人都遣走了,除了那些實在不想走的,怕的就是萬一他獲罪拖累到這些人,在玲瓏鎮的那些日子,他從洛寧身上學到許多,其中之一就是每一個生命都是可貴的。
僕人少了,有些事情就不得不自己動手了,幸好廚娘和花匠都沒走,否則他們恐怕會餓肚子,兼生活在雜草叢裡了。
進宮前,海明承與每一個人告別,因為還留在王府的這些人都是真正忠心的人,值得他給予尊重。
「殿下,嗚嗚嗚……」黑炎葆大個子竟然哭得像個孩子。
「傻瓜,又不是不回來了!」海明承拍拍他的肩膀,大笑道。
「就是。」呂兼也在一旁幫腔,不過他的眼睛也紅紅的。
其實他們第一個人都知道,他真的可能一去不回。就在半個月前,前太子的血才剛濺上王宮的台階,那裡並不在乎再次染上他的。
海明承坐上來接他的馬車,離開前他唯一的遺憾是,那天他不該就這麼轉身離開,應該抱抱她再走的。
皇帝在偏殿接見了他,也許是因為不久前才發生過逼宮案吧!他看起來像一下子老了十來歲似的。
「父皇。」海明承行禮道。
「起來吧!」皇帝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坐在自己身邊。
「謝父皇。」若是換作以前他會覺得受寵若驚,不過此刻他的心中很淡定。
沉默一度籠罩在他們這對從來沒有親近過的父子之間,然後皇帝說了一句打破了沉默,卻緊跟著營造更長時間的沉默。
「你想做皇帝嗎?」
換作幾個月前問他這個問題,海明承會回答「不想」,但其實心裡是想的,可此刻……
海明承記得三個多月前,寧兒委婉的問了他這個問題,他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被孔將軍給押解回京了。臨行前他托她爹轉告她,自己因為滿足不了她所提出的條件而退位讓賢。
可在這三個多月裡,他常常從噩夢裡驚醒,夢裡她披上了紅色的嫁衣,新郎卻不是他。
那情景撕裂了他的心!每次醒來他都恨不能讓時光倒轉,那時就算要背上自私的罵名,他也不會再放開她的手。
「承兒,你的選擇呢?」老皇帝的聲音又一次打破沉默。
「不想。」如今他是真的不想。
「那你想做什麼?」老皇帝這一生也算是閱人無數,真不想還是假不想還是看得出來的。
「大俠!」海明承擲地有聲道。
他想做大俠,不是那種武功高強的大俠,而是和她一起做「活菩薩」大俠。海明承越想越覺得那才是他想要的生活,表情因而興奮,一改三個月來的頹唐。
「如你所願。」老皇帝拍拍手。
兩個太監將放在角落的一扇屏風給移開,一個讓他朝思暮想的人兒出現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