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那頭釵的確用金銀托底,金絲鑲邊,然而,鑲嵌的卻並非翠鳥的羽翼,而是以藍色的顏料填充其中。雖然遠遠望去,頗似點翠,實質卻天差地別。
「千帆……這是怎麼一回事?」韋後氣得全身發抖的質問道,這讓她在眾人面前顏面無存。
「回娘娘,那對翠鳥在微臣餵食它們時,意外飛走了,微臣迫於無奈,只好將點翠變成燒藍,希望娘娘恕臣斗膽。」韋千帆答得鎮定。
「你……怎麼不早說?」韋後不得不壓低音量,喝斥了聲。
「微臣想,翠鳥遨遊雲端,大概是替娘娘驅災祈福去了,此乃祥兆,不必橫加阻礙。而天意如此,亦不宜殺生,以燒藍代替點翠,形狀雖相似,卻能更加彰顯娘娘仁慈之心,故而才自作主張,請娘娘恕罪。」
這番說辭,他想必早已構思妥當,此刻如珠玉一般流洩而出,冠冕堂皇,讓人無可責難,也給了皇后一個台階下。
第2章(2)
韋後順勢地說:「沒錯,上天有好生之德,韋尚服處事機敏,理應褒獎。」
「且慢——」上官婉兒逮住機會,反將了一軍,「那對翠鳥是地方官員的進貢之物,韋尚服仍因疏於照顧導致失蹤,實屬失職,他失職在前,隱瞞不報於後,理應受罰。」
「皇后,昭容,你們別吵了,」中宗大為頭痛,指著韋千帆,「韋尚服,你自己說,該賞還是該罰?」
「臣的確失職,甘願受罰。」他頷首回道。
「好,朕就罰你杖責二十,望你今後能小心行事,不過念你制釵有功,再賞你半年俸祿,做為嘉獎。」
打也打了,賞了賞了,中宗此舉,算是給韋後與上官婉兒雙方一個交代。
一時間,雙方便不再爭執,韋千帆亦跪叩領旨。
綾妍悄悄望了他一眼,他依舊自在如風,彷彿對這番結果早已預料在心,無論賞罰,皆不能影響他的心情。
太監們說,別人只是杖責兩下,便叫苦連天,可他一連杖責二十,卻沒聽到他吭一聲,臉上依舊掛著微笑。
但她知道,他一定傷得不輕。血肉之軀,哪堪棍棒凌虐?她越想越於心不忍,心中隱隱有種感覺,他所受的一切罪,皆是因為她的一句話……
為什麼他要幫她?是良心發現,還是有什麼陰謀詭計?
不過,她寧可他出自真心,因為憑直覺,她覺得他並非十惡不赦之徒,與韋後一黨不同。
出於愧疚,她親自到太醫署拿了金創藥,來到他寢室門口。
兩人在尚服局中各自有一所小院,平時皆無來往,她這還是第一次靠近他的居所。
她雙頰泛起一絲緋紅,心兒卜通猛跳,莫名的羞澀讓她止步猶豫。
「上官尚服?」韋千帆的婢女正端著水盆步出,看到她吃了一驚,水盆差點兒摔在地上。
綾妍凝視盆中,血色一片,可見他剛剛才擦洗完傷口。
這猩紅的顏色,讓她心尖微微發疼。
「上官尚服來了?」屋內,他顯然聽到婢女的驚叫,低聲笑道:「既然來了,就請進來喝杯茶吧。」
她此刻無路可退,只得踏入門中。
單身男子的居室,原來是這個樣子……她從未見過。當年,她與武承羲的婚姻不過是假戲一場,至今仍是處子之身的她,在這處處散發著純陽氣息的空間裡,只覺得呼吸急促起來。
「想不到挨頓板子竟能換得上官尚服牽掛。」他一襲白色中衣,立在賬前,笑容一如以往般燦爛,「這頓打,也算是值得了。」
隨意一句話,或許沒有別的意思,但聽在她耳裡卻格外曖昧。
「韋尚服說笑了。」綾妍低頭步至他跟前,「這裡有一瓶金創藥,或許對你的傷勢有用。」
「太醫來瞧過我了,開了好幾瓶藥呢。」韋千帆凝視著她,「上官小姐不必費心。」
「這是柳太醫開的,宮裡就數他的藥方最好,可惜藥性猛烈,一般人不讓用。我求了好久他才給的。」憶起當年為了向武承羲拒婚,她不惜刺傷自己,那時可全靠這藥,才能痊癒。
「哦?這麼說,此藥得來不易?」他笑意更濃,「看來我不能不領情了。」
「快喚宮女來,替你上藥吧。」綾妍關切道。
「夜已深,我叫宮女回去睡了。再說若換了這藥,會得罪那位原先替我診治的太醫吧?恐怕不妥。」他似故意刁難。
「你偷偷上,不就成了?」她不由得著急。
「可惜傷在背上,我夠不著。」韋千帆攤手,狀似無奈。
「那……」綾妍索性建議,「我替大人上藥,如何?」
「你?」他眉一挑,意味深長地瞧著她,「上官小姐不介意?」
「嫂溺叔援,治傷要緊。」她當機立斷,挽起袖子,拔開藥瓶。
她不是一個畏首畏尾的女子,凡事只要認為正確便勇往直前,顧不得在意那些禁忌與禮法。
韋千帆不語,只轉過身去,褪下白衫。
當他赤裸的背脊展現在她眼前的時候,綾妍倒抽一口冷氣……不僅因為頭一次看到男子的肌膚,更因為那背上的傷痕千溝萬壑,令人觸目驚心。
她覺得鼻尖微酸,十指顫抖著,將那金創藥輕灑在他傷口上,卻彷彿刀子割了自己一般,心疼痛不已。
「嘶——」韋千帆似受不了藥性猛烈,低聲呻吟。
「怎麼了?還好嗎?」綾妍連聲問。
「果然良藥。」他微微笑道,「越是難受,越能痊癒吧?」
「我知道會很疼的……」她安慰他,「不過,很快就會過去……」
「小時候,我只要有個病痛,我娘便會唱曲兒給我聽。」韋千帆忽然說。
「呃?」她一怔。
「有首江都歌謠,不知你是否聽過——下雨天,和泥娃,天晴了,摘西瓜,阿娘阿姐不在家,青蛙住在荷葉下……」他輕輕吟誦。
「這是我家鄉的童謠啊。」綾妍脫口道。她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這種熟悉親近的感覺了,宮中冰冷寂寞,她最懷念當年還在江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