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碧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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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頁

 

  家裡人丁單薄,宋子赫在外獨居,長女則遠嫁美國,老奶奶喜歡安靜,長期與二房宋思孝一家同住。

  「奶奶?別逗了吧,少看到我可以讓她長命百歲。」

  「瞧你說的什麼渾話!」宋思孝直了眼。

  「今天不方便,我有事。」

  「你最近晚上天天都有事?」

  宋子赫撐起下巴看著父親,不禁莞爾。「不然勒?」

  「子俐說你已經不和鄧小姐來往了,在忙什麼呢?」

  「爸有話直說吧!你什麼時候對我的夜生活有興趣了?」

  「你若不影響公司,我又何必干涉?」宋思孝不悅了。

  就是這樣的態度,讓宋思孝在老母親面前說話少了份量,且三不五時受到家族其他成員資疑他對獨子的安排。當年他用盡辦法讓學非所用的兒子空降業務部門,業績雖交代得過去,但宋子赫始終與公司文化格格不入,不僅挑戰公司的管理制度,也不在乎上層的評價;別房子女相繼成家開枝散葉,他依然遊戲人間,真假不分,那隨心所欲的行止,很難不令人懷疑他根本等著董事會主動開除,將他逐出宋家事業體糸。

  「是為了昨天開會我早退的事啊?」宋子赫乾脆先提。「老實說,這和我晚上有沒有事沒多大關係,實在是那些人官越大廢話越多,二十分鐘可以講完的事非得說上一小時不可。一個人如果連簡單的表達能力都有問題,顯然邏輯就有問題;邏輯有問題,決策一定跟著出毛病。他們最近不是向人事提出精簡部門開支麼?我建議先精簡開會時間,省電省茶水又有效率。」

  「你非得這麼幹才痛快麼?」宋思孝不禁拔高老嗓。

  「痛快說不上,請他們別倚老賣老就行了,我可從沒耽擱部門的事。」

  宋思孝暗忖了一會,傾前拉近距離,一派疾言厲色。「子赫,你得珍惜公司給你的機會,我好不容易才讓你插足這裡,當年那件事已經過去了,別讓它影響你,明白麼?」

  空氣瞬時凝凍,兩人對視良久,宋子赫蔑哼一聲。「爸多心了,我早忘了,您請回吧。」

  他扔下檔案夾,不再看父親,抓起外套,大踏步走出辦公室。

  果真忘了嗎?他不能確定。他只知道,他總是忙著用各種方式填滿空檔,以安眠藥或褪黑激素入眠,才能面對第二天升起的朝陽--應酬、派對、夜店、極限運動,他讓自己停歇不下來,懷抱裡的一張張臉孔出跟著遞嬗。最近他開始懷疑,這麼做是否有效?如同慣用止痛藥治標,卻只能不斷加重劑量抑制一樣,疼痛依舊纏身。

  然而他終究放棄了思考,他此刻只想見到那張全新的臉孔,一張老是冷眼瞅著他的臉孔。

  *****

  最近店裡的氛圍變得不一樣了。

  原本恆常是療愈系的空靈背景音樂如今被各種熱鬧的輕搖滾樂佔領,週遭的植栽彷彿也被那股熱力震動,不時搖曳著枝葉,偶爾穿插陣陣逗得人芳心微亂的男性朗笑聲;當然,那顆芳心屬於助理小苗,她總要藉各種機會加入宋子赫和設計師陳盛和兩人間葷素不忌的談笑--慇勤奉上熱茶、送上網路訂購的正夯甜點、請教設計圖,渴望得到一點關注,那點關注可以振奮她一整天的心情,也讓她近日眉目多添了幾分女性韻媚。

  至於田碧海,還是一樣的田碧海,她神色如常,心情平穩,作息不變,至少外人看起來是這樣;她容許宋子赫出現在店裡,無論何時何地,高談闊論也無妨,充當店員也可以,她每天見到他第一句話總是--「嗨,您來了,請便。」

  請便的意思是,除了別干擾她處理店務,他想做什麼都行。

  對旁人來說,這種男女間的相處方式頗不尋常,田碧海從不規範宋子赫,宋子赫也不糾纏她,唯有他惹出的喧鬧聲太大時,田碧海才會稍微望過去,投以警告的目光;這時眾人會稍安靜些,但停歇不到一分鐘,宋子赫就會報以更高昂的笑聲,讓她無可奈何。有時他等得倦了,直接走到她身邊來,自動拉開抽屜,取出那條圍巾,替她繞上,再柔聲道:「碧海可以休息了,我們走吧。」

  她無法拒絕;她不希望他想出更多追求的招數而引人側目,多半順從他的選擇;外作出一起用餐,也以他的習慣為主,無論是平價小館子或米其林二星、三星餐廳,特色私房菜,她都處之泰然,從不挑剔或表示意見;重點是她吃得極少,餵飽她太容易,食物大半被浪費了,所以外食對她而言吸引力不大。

  那麼那段時間她能做什麼呢?主要是觀察、交談。

  當他進食時,她靜靜觀察他,那雙認真的眼神裡不含特殊的情愫成分,就像觀察載玻片上的微生物一樣專注和坦然,沒有喜怒哀樂,沒有羞怯靦腆,似乎目的只是想瞭解她面對的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出乎他意料的是,她竟十分健談,能回應他的任何話題,一反工作時的沉默寡言,絕不冷場。她能侃侃而談內心的看法,毫不保留個人觀點,內容包羅萬象,時事、流行、閱讀心得、戲劇電影、政局……顯而易見她閱聽廣泛,有時爭論至激昂處,她會戛然而止,回以幾不可見的輕哂,或語帶譏嘲,從不附和他,坦白說,倘若不是她外貌纖秀,她和「嬌媚」這種女性符質實在沾不上一點兒邊。

  她什麼都談,但很少談自己、談過去,就有也是輕描淡寫。他只知道她在國外求學過好幾年,兩年前才回來,和從事教職退休的老父一同住。

  她生活力求簡單,宋子赫卻認為,她並不簡單,常有那麼一瞬息,她不經意流露出一點憂傷的氣味,只要靈敏些,在她獨處時便可以捕捉得到。

  所以他喜歡看她發怔,那片刻她常忘了武裝,悄悄散發出一種柔軟的特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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