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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頁

 

  柯端予撇撇嘴,顯然不想配合,仍正色對著如清交代著:「巧旋好不容易回來,你就不要再講那些有的沒的讓她為難。」

  「我……」如清語塞,明知自己有想太多的毛病,硬是無法控制情緒。

  誰教她是個苦情的母親,放眼望去,又有誰家像他們柯家這麼悲慘——三代富有,卻是人丁凋零。好像誰踩在柯家的土地上,飲了柯家的水,食了柯家的米,誰就注定要倒霉,難以保身長命。

  離開的人不知有無牽掛,還在的人面對未來,總是心存彷徨。

  她的多愁善感是由一連串不幸遭遇所養成的。

  三十二歲喪偶,獨立撫養兩個兒子長大成人,好不容易熬到長子柯端予立業成家,偏偏新婚才兩年,與柯端予相愛至深的大媳婦美心便因一場車禍而撒手人寰,頓使柯端予在意氣風發的二十八歲年紀就成了一名喪偶的鰥夫。

  隔年,如清又好不容易盼到次子柯端尹與相戀多年的女友終於論及婚嫁,正準備歡喜辦喜事,哪知上天再度捉弄人,向來健康強壯的柯端予竟因一次大昏迷而診斷出腦癌末期,準新娘在得知他的病況後,不顧多年感情,悔婚求去。

  柯家再度陷入愁雲慘霧,如清為了兒子的病情煩惱不已,甚至傷心欲絕,直到有親友建議,既然婚事已在辦,乾脆就如期舉行當作沖喜,也許奇跡出現能因此挽回柯端尹一條寶貴的性命也說不定。

  當時六神無主的如清已失去分辨是非的能力,未多作考量即基於死心本能而採納親友的建議,雖然當時這事曾遭到柯端予斥為無稽而反對,連柯端尹本人都強烈抗拒,但她依然不顧一切,哪怕被旁人取消或指責她迂腐古板、活在古代,她仍下定決心要替二兒子舉辦婚禮沖喜。

  而姚巧旋,便是她唯一鎖定的對象,也是她唯一信任、且不會拒絕她如此不合理請求的人選。

  結果,如她所料,也如她所願,情義並重的姚巧旋沒多作考慮即答應了婚事。

  她不只答應嫁給柯端予,更以「是朋友就不論生老病死都要相挺到底」的絕佳理由,說服了力持反對票的柯端予,以及根本一點也不想結婚沖喜、與她情同手足的當事人柯端尹點頭娶她。

  當然,她也因此替自己寫下了在二十二歲便成為「寡婦」的序曲。

  新婚成寡,那年她大學都還沒畢業。

  「媽,我沒有覺得為難,那是大哥亂說的,我們不要理他,大哥最討厭了。

  媽,我跟你說喔,我這次回來,不走了,從此要賴在家裡,到時你可不要嫌我煩。」

  柯端予話愈說愈重,姚巧旋擔心婆婆承受不住,打完圓場後緊接著報告好消息,藉以轉移婆婆的注意力。

  「真的?你不走了?」如清一聽到好消息,驚喜得眼淚落得更快更多了。

  「嗯,不走了,誰趕我,我都巴著不走。」姚巧旋重重點頭,親暱的摟緊婆婆,替她拭去臉上的淚水,「所以,媽媽你不能再哭了喔!」

  「好、好,不哭了、不哭了,我太高興了。」說不哭,如清歡喜的淚水依然如扭開的水龍頭,流個不停。

  一旁,柯端予臉色凝重,默默將姚巧旋的行李搬進她房裡。

  姚巧旋偷瞄著他的背影,難過的情緒瞬時如一葉晃蕩不安的扁舟狠狠劃過心湖,遲遲平靜不下來。

  她為柯端予難過,如果有一天,她遇上了自己喜歡的男人,她相信就算婆婆再捨不得她,也是會帶著滿心的祝福像嫁女兒一樣,讓她從柯家嫁出去。

  目前她的身份雖然是個聽起來還滿悲情的「年輕小寡婦」,但基本上在這民風開放,思想新潮的自由年代,只要她願意愛,願意再嫁,她是絲毫不受拘束也不會惹人非議的,但,柯端予呢?

  對美心一往情深的他,痛失所愛的愁緒使他心如止水,若他不願意再談愛情,任是誰也逼不了他,那麼,他就注定一生孤獨了。

  她心疼的,是他的孤獨。

  相較於生老病死,不能長相左右的愛情似乎更令人心碎……

  她嚮往愛情,卻又矛盾的希望自己最好永遠都不要遇見愛情。

  因為,不遇見,不擁有,就沒有所謂的失去。

  沒有失去,心就不會像婆婆或端予那樣的痛了吧?

  「在想什麼?」如清哭到告一段落,突然發現媳婦好安靜。

  「喔,沒什麼。」姚巧旋回神,飛快送出一抹甜笑,秀挺的鼻子很誇張的皺了又皺,便將婆婆往廚房方向推,「媽,別告訴我你沒有為我燉一隻麻油雞,光聞這香味,我的口水就狂流到肚臍眼啦!」

  「你這只好鼻獅。」如清捏捏媳婦的小鼻子,樂得笑呵呵。

  「可不是嗎?我這鼻子可靈到遠在千里外都還聞得到家裡的飯菜香呢!」連夢裡都聞得到,故鄉的味道、家人的味道……

  在國外的日子,有苦有樂,有失落也有成就,而最令她朝思暮想的是,回家。

  如今,此刻,她就在家,在這個從小就給予她無數溫暖與關懷的家。

  太好了,她回家了,終於回到家了!

  不管自己有沒有機會交男朋友、改嫁,也不管柯端予有沒有心情再娶,現在她的當務之急是,大快朵頤那只麻油雞!

  在家裡當了好幾天米蟲,這天是姚巧旋需依規定前往公司報到的日子。

  一早,她打理好自己,在如清關愛的注目下,她愉快的吃完早餐,然後又在如清依依不捨的揮別下,終於搭上柯端予的順風車上班去。

  「你總有一天會窒息的。」

  他早已在窒息邊緣,不知這只害思鄉病的小蜜蜂在如願回到家之後,每天被婆婆過度的依賴及關愛給層層環繞著,能撐多久不發瘋。

  他當然樂見她回家,但回家等於與自由說再見,即便她受得了一年、兩年、數年,但受得了一輩子嗎?

  「哪有那麼誇張。」姚巧旋不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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