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依咬了一口飯團,仰頭看著天空,長長黑髮隨之在身後輕晃。
她的學歷普通,除了煮咖啡外,也沒有什麼特殊專長,唯一值得拿出來說上一筆的,就是她很有服務熱忱,而且非常能吃苦耐勞,這樣的特質很適合服務業。
她喜歡當店長,卻不想一輩子都只是店長。她很想像她的朋友韓斯所建議的,到五星級飯店裡去學習更多服務層面及新知。所以,她私下寄了履歷去應徵國內知名的五星級飯店「FAITH」集團的基層幹部,不過,並沒有讓男友董志仁知情。
男友和他媽媽對於她的工作向來有意見,他們不喜歡她到飯店做事,他們認為咖啡廳「店長」聽起來比較有面子。她甚至覺得在男友哥哥娶了老闆的女兒之後,他們對她的要求似乎又更多了。
但她沒和男友爭論過這件事,畢竟他們預計一年後結婚,什麼事都該互相妥協的。況且,她現在有事瞞著他,理虧之下,也不好多說什麼。
她知道董志仁原本希望他們在婚前可以存兩百萬結婚基金,當成房子的頭期款,因此她至今不敢告訴他,她上個月把她的積蓄三十萬都借給了一個需要換腎的朋友,另外還跟韓斯借了二十萬。
林家依握著飯團,突然間覺得胃口全無了。但她強迫自己吃完整顆飯團,不許浪費一粒米。
她伸直雙腿,眉清目秀的小臉無意識地看著前方——
一個高大男人走進公園,在她十步外的長板凳上坐下。
男人一百八十五公分的高壯體格及筆挺西裝和午後公園顯得十分不協調,讓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他臉色蒼白,健壯雙肩不停地顫抖著。
他沒事吧?
林家依收回視線,輕咬了下唇,強迫自己在原地乖乖坐好。
男人一臉傲然,滿身貴氣,她就這麼貿然走過去,一定會被人當成冒失鬼。況且,人家又沒求救,她走過去要跟他說什麼?
「妳少管閒事。」她想起董志仁耳提面命的話。
林家依從眼尾餘光看見男人脫下外套、挽起袖子露出鋼鐵般的前臂之後,驀地把臉龐埋進他巨大手掌裡。
她很快地又偷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自己能幫他什麼。
咕嚕!
突然間,從男人的方向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飢腸轆轆的聲音。
林家依嘴角往上一揚,連忙低頭掩去笑意。她拿出原子筆在還沒開封的豆漿紙盒上寫了幾個字。
林家依起身,快步經過他身邊,順手把豆漿盒往他身邊一放。
男人驀地抬頭,冷硬臉龐上儘是被人打擾的冷怒神態。
「妳想做什麼……」他瞪著她,聲如雷、眼色如閃電。
林家依尷尬地露齒一笑,拔腿就跑,徹底發揮她學生時代短跑健將的實力,迅速遠離現場。
冷風吹過她發紅的臉龐,長髮像翅膀一樣地揚在身後。
她沒法子對那人明顯的煩惱置之不理,因為二十年前她的爸爸在因為債務問題跳河輕生之前,曾有目擊者看到他在公園裡坐了一下午。
當時,如果有人能對她爸爸伸出援手,也許爸爸今天還活著,媽媽也不會因為過勞而在她高中畢業那年便離開人世。
林家依用力睜大眼,讓冷風吹乾眼裡的濕氣。
她一直跑、一直跑,直到她認為對方沒法子再追來為止,才停下了腳步。
此時,坐在公園裡的駱克,看著那個長髮女人消失在兩條馬路之外,他驀然低頭看著擱在他腿邊的那盒五百C。C。豆漿。
這盒豆漿原本是擺在那個女人的背包邊的!
他剛走進公園時,記得十步之外有個穿著白色上衣的二十多歲長髮女人——他並不是特別想注意她,只是習慣性把週遭的景象全印在腦子裡。
他皺著眉,拿起豆漿紙盒。
豆漿盒上這麼寫著——
吃飽,就沒事了。
咕嚕!他的肚子再度發出一大聲的咕嚕聲,提醒他已經超過二十四小時不曾進食了。
他打開豆漿,將它一飲而盡。
微溫的豆漿溫了肚腹、暖了腸胃,他高大身軀因為滿足而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他不擔心豆漿裡有毒,因為他只是心血來潮走進公園,那女人不可能是帶著有毒豆漿埋伏在此。
她只是——關心他!
「關心一個陌生人?」他嗄聲說道,看著紙盒上那清秀的字跡,心口驀地一疼。
多久沒有人這樣關心過他了?
之前交往過的女人們也關心他,但那樣的關心懷有目的,因為她們都想成為他的妻子。
而他父親對他的關心,是因為三年前中風,不良於行,需要這個被忽略十多年的兒子回來繼承家業。
他不屑這樣的親情!即便母親早已離世,父親是他世上唯一的親人,他也一樣不會對這種父子關係妥協的。
所以,每次父子倆碰面時,總是要吵到不可開交,氣得他連食慾都沒有!
駱克抓緊豆漿空盒,將它扔進垃圾桶裡。
他堅硬的雙唇抿成一直線,黑眸再度恢復鋼鐵般冷凝。他昂起臉龐,大步走出公園,又是平素那個絕不妥協且不可一世的男人了。
爸媽離婚後,年僅十二歲的他被送到國外住宿學校,孤身一人度過整整十年的求學歲月,沒有什麼事是他不能面對的。
駱克在走過那個女人消失的轉角時,腦中一閃而過她溫暖的笑容及那頭絲緞般的長髮。
是啊,沒有事是他不能面對的。只是有些時候,如果能有人陪伴在身邊的話,或許——
也還不錯。
二月中旬天氣已經回暖,日光在白天裡照得每個人暖烘烘。只有傍晚後出現的那道殘冬涼風,提醒著坐在咖啡廳戶外小葉欖仁樹下的圓桌旁的人們,記得披上薄外套或圍巾。
林家依站在咖啡廳門口幾步外,聽著男友在電話那頭的教誨,她用力一聳肩好舒緩僵硬的肩頸。
「妳到底在猶豫什麼!我媽說對方周休五天,一個月三萬五的待遇很不錯了。妳已經兩個星期沒工作了,該不會想一直放假吧……」董志仁滔滔不絕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