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雨過天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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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我算算,到小姐十三歲,身邊只留兩個丫環之前,至少牽成了七、八對。」

  「哇!小姐你成就很多姻緣,你不是月下老人,是月下大娘娘!」

  四個人很賣力地「聊天」,驅走不少深秋的蕭瑟,竇雲霓仍是帶著淡淡的微笑,靜靜聽著。

  不管再怎麼刻意避掉,他們的言談裡還是藏著一個人。

  她幼年時,陪伴她的龐大陣仗裡,有他;照顧她的哥哥姐姐要成親了,教她燒瓷送禮表達謝意的,是他;這條小徑,春夏秋冬,陪她來來往往,十二年沒有離開過的,也是他。

  抬頭望天,秋陽慘淡澹的,風起雲湧,快入冬了。

  後頭傳來刷刷沙沙的聲音,眾人回頭,原來是人稱傻和尚的行智和尚抓支竹帚,一路從後面跑了過來。

  「傻和尚你不去掃大殿,怎麼跟來了?」阿富疑道。

  「阿彌陀佛。」這是行智永遠不變的回答,他笑嘻嘻地搶到前面去,左右掃去落葉,為一行人開出一條路。

  「謝謝傻師父。」竇雲霓微笑道。

  聽說傻師父四、五十歲了,她初次知曉時嚇了一跳,瞧他紅光滿面,笑容可掬,神情憨真,還以為他只有二十來歲。

  無憂無慮的人,不皺眉,不生氣,才能常保孩子般的面容吧。

  來到翠池,她撿了塊石頭坐下,凝望幽沉的池水。

  寶月他們還在高聲談笑,但她聽不見了。這是離青哥哥最喜歡來的地方,坐在這裡,好像可以看見他背著手,看天,看水,看她捏泥娃娃,朝她露出溫煦的微笑,然後她會開心地舉起她捏出來的他……

  「阿彌陀佛。」行智笑嘻嘻跑了過來,遞給她一件東西。

  「啊!」她吃驚地接了過來。

  這是離青哥哥的彩石項練啊!怎會丟在這裡?

  撫上紅線繩參差不齊的斷裂處,顯然是被用力扯斷的,她無法想像總是斯文有禮的離青哥哥會粗魯地扯下項練,那時他是怎樣的心情呢?

  一定是她惹惱他了。她握住彩石,眼睛便覺酸熱了。

  行智又拿了竹帚,將翠池邊的落葉掃到林子去,堆在樹根處。

  等葉子枯爛了,便化做泥土,滋養曾經讓它成長的母樹,來年又冒出茂密的綠葉,週而復始,生生不息。

  有生,便有死;有聚,便有散。悲歡離合,本是人之常情,她得學會勇敢面對;他的離去,也算是他教她的一門功課吧。

  她輕輕地笑了,又看到傻師父笑呵呵地掃地,管它颳風下雨,管它香客擁擠,他就是每天從覺淨寺的前頭掃到後頭,不會因為誰來了、誰走了,仍是笑臉常開,歡喜做他的掃地活兒。

  「傻師父最聰明了。」

  她淚水奪眶而出,流呀流,像夏日的雨瀑,再也止不住了。

  第5章(1)

  京城近郊,嚴冬一場大雪後,天寒地凍,四野白茫。

  莫離青仰看道旁的一株大柏樹,聽村人說,宋徽宗被擄到金國上都,路過此處,想到昔日貴為皇帝,今日淪為階下囚,便抱著大樹痛哭,眼淚灑在樹幹上,斑駁可見。

  道聽途說,真假難辨。莫離青輕撫樹皮的斑斑白痕,不論這棵樹是否見過亡國皇帝,三百多年了,它站了這麼久,累嗎?

  樹枝抖動,一團白雪掉落他頭上,好似笑他問了一個無聊問題。

  他淡然一笑,拂去發肩的雪塊,走回村裡姜老伯破舊的小瓦屋,他已經在這裡住上五天了。

  五日前,他在京城市集找瓷,一條街走完,再走回來,就看到姜老伯收拾攤位,將帶來的瓷器裝進木盒裡,再用一塊大包袱巾兜起六、七個盒子,卻是怎樣也背不動,他遂幫他背了近兩個時辰的路途回來。

  天降大雪,老人著了風寒,他也留了下來。

  「莫兄弟,這些日子多謝你了。」回到屋裡,老人已經起身。

  「好說。我左右無事,正巧被雪困住,還得謝謝老伯的收留。」

  「唉,你幫我背貨,找大夫,熬湯藥,這醫藥費……」

  「老伯別想這個,當作是我在這兒吃住的花用。」

  「你這年輕人忒是心腸良善。」老人深深看他,又是長歎一聲。「莫兄弟你做的甚至比我那不肖子還多啊。」

  「多慮傷身。老伯你病剛好,還是多休息,晚些我喊你吃飯。」

  「我沒什麼好回報你,這屋裡瓷器你有喜歡的,就拿去吧。」

  莫離青略為躊躇。當初經過老人攤位時,便已知是一般貨色,所以也不甚留心,況且這是老人賴以為生的貨物,他不能遽然取之。

  「你別光看盒子裡的,牆那邊還有幾件,儘管瞧。」

  莫離青不忍拂逆老人的好意,便走到牆邊,看木架上的幾件瓷器。

  仍是一般粗瓷,不是足以讓雲霓驚艷、喜歡、然後拿來欣賞、研究人家功夫的好工藝……

  雲霓現在好嗎?他拿起一隻碗,一顆心就揪緊了。

  原該要好好道別的,卻因她的親近讓他亂了方寸,硬起心腸說狠話,事後回想,仍是令他懊悔不已。

  他答應買好瓷給她,於是,他忘了尋訪寺院,一頭栽進了人文蒼萃的京城,在店舖和巷弄裡尋找,三個月來,托送了一件菊瓣青花碗、一件灑藍釉缽回吳山鎮,不知她收到時,又會是怎樣驚奇歡喜的神色呢?

  再送回一、兩件,算是有始有終,承兌了諾言,然後他會寫一封信告訴她,他不回去了。

  可他也答應要回去啊……不,白顥然是個很好的對象。她畢竟是孩子心性,不懂父親為她安排婚事的苦心;他還是得按照原來的計劃,徹底斷了她無謂的綺想,絕不能壞了她的終身幸福。

  然後,他終於可以放心去尋求悟道之路?

  心亂如麻,始終難以平靜,忽地眼角邊閃出一道青光。

  他詫異地往供桌看去,原來是外頭雪霽天晴,陽光照射雪地,閃出大片刺眼的光芒,從大門照進了屋子裡,也照到了供桌上一隻不知是佈滿香灰還是灰塵的陳舊香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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