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刻意讓她忙,讓她笑,她都明白,也全力配合,不願讓爹娘和所有關心她的人擔心;但一旦獨處,那股揮之不去的孤寂便會再度襲來。
春天就快來了,離青哥哥也同她一起曬著暖融融的太陽嗎?
她低了頭,輕步踅回屋內,卻教一襲熟悉的青衫給攫住了目光。
「離青哥哥?!」她滿心狂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莫離青僵立原地,既喜且憂,她果然看得見他!
他原是趁她們離開作坊,便藏進了屋內,再來也是想知道雲霓最近在忙些什麼,可一看到小桌上站滿了離青娃娃,他便無法移開目光了。
一桌的他,當她細細捏塑出他的容貌時,是傾注了多少思念啊。
此刻,他無可躲藏,更不能平空穿牆而出,只能迎向她的注視。
「關上門。」他怕突然有人進來,會撞見雲霓自言自語。
竇雲霓紅了眼眶,依言轉身關上大門。
「關窗。」他又道。
她雙手抖動,腳步出幾乎不穩,啪地一聲闔上窗扇後,再也抑遏不住地衝上前用力抱住他,淚流不止。
「離青哥哥!你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你總算回來了啊!」
「噓,雲霓,別哭啊……」他怕驚動大家,忙低聲哄著。
「他們說我作夢了,我也以為我作夢了,可你告訴我,那是真的,那天晚上你真的來了,而且你跟我說你要娶我……」
「雲霓,不哭,不要哭啊……」他心痛難抑,感覺自己也流下了眼淚。千不該、萬不該,竟不知自己已死,還跟她表明了心意。
懷裡的人兒哭得顫動不止,他是如此真實地感受到她的心跳、呼吸和熱度,他怎可能是不具形體的鬼魂呢?一定是什麼地方搞錯了,說不定自始至終只是他被鬼蒙了而已。
「雲霓,好乖,聽話,不哭了。」他輕抬起她的下巴,再次柔聲哄勸。「聽離青哥哥的話,不哭了。」
「好,我不哭。離青哥哥,你平安便好……」她抽噎著,一雙淚眸緊緊凝視不放。「那晚到底怎麼了?為什麼壞人要追你?」
「我好擔心……」珠淚又滴滴落下。「你不會再走了吧?」
淚水溫熱,濡濕了他的指頭,他不禁伸指為她拭淚。如她年幼時,只要她一哭,他便想盡辦法哄她,直到她安睡了,或是重綻笑顏,他才能逸出安心的微笑,再溫柔地摸摸她的頭臉。
歲月流轉,不知不覺中,她的哭,她的笑,都已是他的一部分。
雲霓長大了,一雙水盈盈的圓瞳還是脫不了稚氣,可那深切凝望的眸子裡,滿溢著不容忽視的堅定,那是她對他從未改變的情意。
不捨她略顯消瘦的蒼白臉蛋,他手掌輕撫而過,一再摩挲,感受著她的溫軟美好,再將她的臉頰完全包覆在手心裡,輕柔捧起。
一朵微笑輕輕在他掌邊綻開,彷彿春風吹來,沉睡的花木全甦醒了。
他想吻上那朵笑,卻見她突地打了一個寒顫。
他一驚,他在做什麼?人鬼殊途,因著他的執著,一再出現,使得雲霓心存希望,無法放下,甚至讓他人以為她發瘋,他這是害她啊。
他倏忽放開了手,推離她的擁抱,退開一步。
「我的手很冷,是嗎?」
「不,不冷。」她即便驚訝於他異於平常的冰冷身體,但她只想珍惜他的撫觸,所以強自忍住,此時更急忙扯緊他的衣袖。「離青哥哥,我一點都不冷,你冷的話,你先披著我的大氅。」
「我自離開吳山鎮後,今天還是第一次回來。」
「怎……怎麼可能?」
「你說那天晚上我來了,沒有這回事,你一定是作夢了。」
「可是……明明還有壞人……」
「我在家鄉訂親了。」
「什麼?!」她鬆開了他的衣袖,臉色已是白了又白。
「我在家鄉遇上合意的女子,經家族長輩撮合,已經訂親,今天我特地回吳山鎮,就是親自跟你說一聲,然後馬上走。」
「不會的……」
她太過震驚,反而哭不出來,淚水像是瞬間被最嚴寒的冰封住。
她原以為他要她關門窗,就是想在屋子裡好好擁抱她、親吻她,怎知就在他幾乎要吻她時,竟丟給她這個難以置信的晴天霹靂。
她想開口,可要問什麼?難道要問那是怎樣的一個好姑娘嗎?
屋內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緊掩的門窗透不進陽光,更顯陰暗。
「小姐!小姐在裡面嗎?」門板傳來叩叩聲。
竇雲霓吸吸鼻子,抹掉淚痕,看了神色沉鬱的他一眼,便打開了門。
「唐師傅,有事?」
「我給小姐看這只碗,今早窯裡出來的,你看阿四的畫工如何?」唐山踩拿著一隻青花飯碗,轉著給她看。「可以給他當畫匠了?」
「用色均勻,線條穩定,進步很多了。唐師傅,這事你決定就好。」
她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寶月那丫頭不放心暫時離開她,半路逮了唐師傅,要他故意找件小事來看她。
她沒事,她本來就神識清楚,沒有相思成疾產生幻覺,正待回頭進屋,抬眼卻看到唐師傅身後跟著一個渾身髒污的乞丐。
「給我碗!嗚,給我碗啊!」那乞丐不住地朝唐山踩喊著。
「唐師傅,你後面怎來了一個叫化子呀?」她疑道。
「什麼叫化子?」唐山踩回頭一看,只見空曠的泥土地冒出新生的綠草,更遠處才有人。「沒有哇!那邊走過去的是阿松。」
「不是阿松,就在你後面兩步。」竇雲霓不解唐師傅的神色,直接喊那個乞丐。「喂!你要做什麼?」
「嗚,我要碗,他答應給我一隻新碗。」乞丐哀怨地道。
「小姐?!」唐山踩驚異莫名,又往後看小姐到底在跟誰說話。
「唐師傅,你什麼時候答應給人家一隻新碗?現在他討著要了。」
「什麼新碗?」唐山踩覺得不是小姐瘋了,就是自己瘋了,握著手裡的新碗,驀然驚覺。「啊!我記起來了。半個月前我去縣城找表弟,路上捨了一個叫化子幾文錢,看他破碗快裂了,便跟他說,回頭給你一隻新碗討錢,後來我從表弟家拿了一個碗去找他,卻見他讓人蓋了草蓆,聽說是天氣太冷發了心疾死掉,我碗沒送出去,便還給了表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