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見到我了嗎?」莫離青抬起臉,冷冷地望著他們。
「姓莫的……鬼啊!」陳財驚叫,丟了匕首就跑。
「嗚哇!有鬼!」李井嚇軟了腳,趴跌在地。
碰!房門被踹開,白顥然一進來就抄起椅子,往陳財砸落,裴家一一記飛腿,踢倒地上爬行的李井,後面湧來火光和人聲,原來巡夜的竇府家丁發現作坊有人闖入,已是整個竇家窯大喊抓賊。
「離青哥哥?」竇雲霓突戚身前一空,護住她的寬闊胸膛不見了。
抬起頭,只見他像個乾裂的泥娃娃,緩緩地、一塊塊地崩解,肩膀不見了,腳不見了,再來手掌也不見了。
「不!」她驚駭大叫,試圖去抓他的身體,卻是怎樣也抓不到。
「總算……可以當鬼嚇人了。」他露出微笑,聲音卻變得好輕、好輕,身形也變得好淡、好淡,彷彿只要輕吹一口氣,他便會隨風而去。
「離青哥哥,不要走啊!」她驚慌不已,兩手徒勞地撈了又撈。
「雲霓……保重。」
說完最後的叮嚀,那張溫煦的笑臉也跟著消散在空氣中。
走了!她圓瞠淚眸,任房間人影紛亂,話聲吵嘈,身邊有人過來扶她,她還是凝視他曾經站過、緊緊擁抱她的那塊地方。
直到眼前滔滔淚海模糊了視線,她再怎麼努力看,也看不到杳然而逝的離青哥哥了。
這裡就是離青哥哥遇害的地方?
竇雲霓沿著窄小的山路,一步一步用力踏著腳步,這才能穩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不能倒!她又撥開草叢,從上往下頭的溪谷看去。
「小姐,衙門的人下去溪谷搜過了,找不到屍……」阿貴趕緊改口。「我們也派人再找一遍,一定可以找出莫少爺的。」
「可恨那兩個兇手說不出正確地點。」阿富氣憤地道:「那晚天色很暗,他們害了莫少爺就跑掉,只知道是推下了這條溪。」
第8章(2)
天氣晴朗,山色青青,如此清幽深林,美好景色,怎知十日前的暗夜,這裡曾發生殺人血案!
夜闖竇家窯的兩個惡徒招了,衙門實時趕往碼頭,抓到正欲逃走的主謀姜通,也就是化名張同的商人,終於問出前因後果。
莫離青跟一位姜老頭買了一件古瓷。姜老頭的兒子薑通為一隨處鑽營的小商人,因常能找到珍奇古董,因此在達官貴人之間頗為吃得開。有一日陪同都督僉事紀大人出遊,臨時起意回家找古董,識貨的紀大人見到疑似古瓷,當時並沒買下,回京後與同好討論,更肯定那是一件寶物,又聽說宮裡頗為照顧他的「王先生」正為小皇帝修築新殿,有意送上寶物錦上添花,於是要求姜通勢必取回那件古瓷。姜通回家後,發現父親已將「陶香爐」賣給一個姓莫的,遂回到京城尋人,很容易就打聽到時常出現在陶瓷市集的莫離青。他遣了陳財和李井,令他們不擇手段都得拿回來。陳財和李井追出京城,沿路探聽,就在黑夜的山路上殺人奪財。隨後趕到的姜通發現兩人拿到的只是一套白瓷,原想就此放棄,卻在變賣白瓷時,聽行家說這是吳山瓷,又說吳山鎮有個竇家窯,竇家小姐有個姓莫的奶哥哥,再對照莫離青趕路的路線,便拿著那套白瓷前來吳山鎮打聽,更明日張膽進入實家窯勘查位置,以便行竊。
一件青瓷,竟引來殺機。實雲霓百感交集,無語問蒼天。
一夜一日來,無論她再怎麼呼喚,卻再也喚不到他的魂。
她不哭了。她必須堅強。寶月和吟春受了傷,娘在家幫她照顧她們,也為所有的人念佛保平安;爹坐鎮竇家窯,等候各路傳來的消息;白顥然派出更多人手幫忙,裴家一也和其他家人一起爬下溪谷尋他。
大家對她這麼好,即使她已經有了最壞的打算,即使她心痛得幾乎破碎,但她一定要聽離青哥哥的話,打起精神,勇敢面對這一切。
「我還是下去瞧瞧吧。」她拉起裙擺。
「雲霓姑娘!」小徑那頭跑來了白顥然,拉了她就跑。「快!出了山順水而下三十里,莫離青在那裡,他還活著!」
離青哥哥消瘦了。
躺在床上的莫離青披散著發,冒出鬍渣,面無血色,雙眼緊閉,兩頰凹陷,若非胸口微乎其微的起伏,任誰都會以為他已經沒命了。
她坐在床邊,輕柔撫摸他的臉頰,朝他露出柔美的微笑。
「離青哥哥,我來了,你醒過來看我吧。」
「原來是竇家窯的莫少爺。」梅大夫站在旁邊輕歎一聲,開始說道:「村裡的老鍾去山裡打獵,想說天氣冷,順便去撿凍死魚,就見他躺在溪邊,幸虧天冷,身體浸在水裡,水結了冰,將他幾個傷口封住,這才不致失血過多。老鍾背了他出來,駕了小舟回村,便往這裡送。」
「謝謝你們,謝謝!」竇雲霓流下感激的淚水。
「善有善報啊。竇老爺積德,捐錢蓋了這座醫堂,每年還給銀子照顧窮苦病人,如今冥冥之中照顧到了自己人,真是善有善報啊。」
「謝謝、謝謝……」她握住他冰涼的手掌,只能感謝。
「送來當天,我已縫合他的傷口,每天灌他藥湯和肉汁,他拚著這一口氣,也就過了這麼多天。我本指望他養出體力,就能醒來,可這兩天開始高燒,連水都灌不進去,今天一退燒,卻又全身冷得像冰塊。」
「灌不進去?人不能不喝水啊。」
「我們用棉布沾藥湯,有空就擠幾滴進去,他能喝下多少算多少。」
「有沒有水?我來餵他。」
「藥湯應該熬好了,這就端來。」
竇雲霓抹掉淚水,溫柔地扶起他的頭,墊高枕頭。
「離青哥哥,你照顧我十幾年,今天換我照顧你了。」
她順手爬網他的亂髮,指頭梳了兩下,從頸邊勾出了一條棉線,再掏,就拉出一個她最眼熟不過的銀紅色香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