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雨過天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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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頁

 

  夜,很深,也很冷,莫離青感覺一股冷意爬上背脊。

  「莫少爺,你見到誰了?」唐山踩見他臉色不對,也趕快東張西望。「今夜就我和天球守窯火,你不要嚇我老人家啊。」

  「沒事,我看到天球燻黑了臉,想起了認識的一位黑師傅。」

  莫離青扯了善意的謊言,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不要發抖。

  「雲霓困。」小雲霓抱著他的腳,兩隻小手往上伸,聲音黏黏的。

  「來,離青哥哥抱。」他抱起她,讓她趴睡在肩頭。

  請丫環將攜帶的糕餅點心送給唐家父子,一行人轉回院子去。

  莫離青一手撐抱雲霓,一手護在她背部;但,他分不清是為她御寒還是藉暖呼呼的小人兒來為自己抵擋骨子裡不斷竄出的寒顫。

  再度扯向頸項間多出來的項練,沒錯,的確掛在脖子上,指間撫觸,也能摸出指頭大小的飽滿圓形石頭。

  到底是作夢了?還是……見鬼了?

  很快地,他不再害怕了。他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況且他感覺得到,黑師傅似乎很關心他的修行,可能是來幫他的吧。

  他將彩石項練塞進衣襟裡,有緣的話,或許還能見到這位黑師傅。

  至於目前的世間緣分,就是窩在他懷裡憨睡的雲霓了。

  第2章(1)

  十二年後,明朝,正統四年

  佔地廣大的竇家窯裡,工匠們正在忙祿幹活,有的脫了上衣,汗流浹背地站在窯邊觀察火候;有的坐在棚下,腳踩轆轤,幾個轉圈,就將手上濕土變做一個圓形的泥碗;有的在屋裡描繪各式的花朵人物青花紋;有的則在倉庫裡扎乾草和布片,將一個個摔不得的瓷器妥善裝箱。

  「試問人間真顏色,遍歷四方皆不得,請君莫要強追求,抬頭一看便知有,雲開了,霧散了,雨過天青雲破處,這般顏色做將來,做將來呀做將來……」

  甜軟的嗓音一路而來,師傅們停下動作,抬起頭來,咧出笑容,望向那蹦蹦跳眺的明紅身形,這正是嬌俏活潑、人見人愛的竇家大小姐。

  「唐師傅,你做的那支跟我一樣高的大花瓶賣出去了。」竇雲霓跳到一扇門前,往裡頭比手畫腳,興奮地道:「爹說還要你多做幾支呢。」

  「呵呵,那是小姐青花畫得好。」唐山踩正在指點幾個學徒拉胚,笑道:「十二仙女蟠桃獻壽王母娘娘,每個仙女都像要飛出來似的。」

  「大家都做得好呀!有咱吳山鎮的好堊土,有唐師傅你的好功夫,曾師傅調好上料,畫出來的青花才能濃得發亮;還有天球哥守了三天三夜,火候正是恰到好處。」竇雲霓扳著手指一一道來。「哇!忘了離青哥哥,是他說可以做做看的,爹本來還不相信燒得出來呢。」

  「喝!景德鎮都做得出來了,就不信比不上人家!」

  「唐師傅最厲害了!你們要好好跟師傅學喔。」竇雲霓跟小學徒們揮揮手,又踩著雀躍的腳步離去。

  「呵,小姐好漂亮。」小學徒們個個直了眼,張了口。

  「阿四,抹掉你的口水!」唐山踩吼道。「瓷胚垮了,重來!」

  「師傅。」阿四拿著一隻泥手抹臉,問道:「聽說老爺想跟隔壁洪城的白家談婚事,那莫少爺怎麼辦?」

  「莫少爺他……」唐山踩一愣,聲音不覺低了些,隨即往阿四頭上敲個爆栗。「小姐的婚事不用你來操心,快幹活兒!」

  外頭的竇雲霓早已像只小蝴蝶,飛呀飛地來到一間敞開大門的屋子,裡頭坐著背對她的離青哥哥,他正就著明亮的陽光,拿著一支細毛筆,蘸上青花釉料,為第一次燒成型的花瓶瓷胚描繪出片片竹葉。

  她躡手躡腳往前走去,兩隻小手向前伸,臉上露出調皮的微笑。

  「雲霓,不准蒙眼睛。」莫離青頭也不回。

  「嘻!」

  她放下手,仍踮著腳尖來到桌側,圓睜一雙大眼,微蹲下身瞧花瓶。

  青竹修長,葉片疏朗,竹下一塊大石,一隻葫蘆,卻是不見人影。

  花瓶上無人,沒關係,她要看的人就在身邊,她可以看個夠。

  她最喜歡看離青哥哥畫瓷了,那張臉孔在陽光和白瓷的反射下,好像會發光,有如雨過天青的天空,清澈,明朗,平靜,看著很舒服,很好看,難怪大家都說莫少爺是俊哥兒呢。

  莫離青描完最後一筆,轉過頭,與她四目相對。

  離青哥哥的瞳眸好黑啊,裡頭總是映出一張笑臉盈盈的她。

  「嘻嘻!我沒出聲,你怎麼知道我來了?」

  「遠遠的就聽到你唱曲兒,你就愛唱這支雨過天青的小曲。」

  「對啊,我總想著怎麼調出雨過天青的釉色,想著想著就唱了。」

  「我正打算托人去找江西的石子青,給你調和看看。」

  「哇,離青哥哥最好了!」竇雲霓開心地跳起來。「你前前後後幫我找來了三十幾種青料,你怎就知道要往哪裡找呀?」

  「多看書,多問人。」

  「我不用看書,我問離青哥哥就成!」她一張臉又湊向前,笑靨甜美。「是因為你叫離青,所以才懂那麼多青料嗎?」

  淡淡馨香迎面而來,那是他聞慣了的。莫離青屏住呼息,轉過臉望著他的花瓶。「波斯的蘇麻離青,西域的回回青、佛頭青,還有中原的平等青、天青、大青……我只知道名稱,要說懂,只有調過釉水的你最懂。」

  「我是調出幾百種青料,可到底哪一種才是真正的雨過天青色呢?」竇雲霓倒發起愁來,坐到凳子上,雙手撐住下巴,微噘了嘴。

  打從知道有這麼一種失傳的雨過天青釉色,她便執意要做出來。可那是五代時期後周的柴窯瓷器,只傳於文字,並沒有人見過真正的模樣。

  「人人一雙眼,所見皆不同。」莫離青明瞭她的個性,有時就得點點她。「柴世宗要求『雨過天青雲破處,這般顏色做將來』,可你見的天青,和我見的天青,山上的雨後,城裡的雨後,都是不同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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