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美又說:「小的在家鄉的父親就老這樣犯疼,所以王爺還是吃些東西吧。」
解英徐緩的吐了煙,牽起微笑,隔著煙霧看向恩美。
「說到家鄉嘛,那咱們就來談談妳的家鄉,如何?」他說得、笑得都很可親。
「喔,好啊。」主人願意和下人談話,下人能有什麼意見?
「妳是哪裡人?」他問。
「王爺,小的是羅州人士。」羅州是位於南邊、離京畿有百里之遙,專門出產羅織的州郡。
「哦?」解英狀似很有興趣知道她的身世,雙眼專注地盯著她。「家裡父母健在嗎?幾個兄弟姊妹?」
「嗯,健在。一個姊姊出嫁了,家裡還有一雙弟妹要養。」
「哦,過得好不好呢?」他又問。
這個問題其實很簡單,很尋常,可恩美聽完卻一愣,沒有馬上回話。
解英覺得奇怪,偏著頭,又問了一次。「怎麼?過得不好嗎?」
恩美的反應讓他起疑,因此他更仔細的端詳眼前這個小女婢。
第一次在那條廊道上看到她時,他只覺得她很普通,普通到把她丟到一群下人裡面,便再也認不出她了。
何況,那時他有氣,看到廊道上竟然有污穢腐爛的葉子,天性中的潔癖讓他青筋暗自跳動,這個小女婢便成為他發洩脾氣,還有打掃用的工具了。
可方纔,她三番兩次的勸他,要吃些東西墊墊底,抽煙才不會犯胃痛……
這個殷殷叮嚀的聲音,讓他起了反應。
這心裡的反應是什麼?除了不耐煩、有些驚訝外,其餘的,他說不太上來。
他只知道得多看她幾眼、瞧瞧她長什麼樣子,所以就多問了她一些事。
這時解英才發現,這姑娘生得真是嬌小,站在他旁邊,或許還不及他的胸口;尤其當她拿著比她肩膀還寬的食案,無辜的站在那裡時,更顯出她的渺小,好像一個小孩似的。
而她的相貌,在看慣天姿國色的他的眼裡,卻是一種反璞的淡雅、清新──當然,若把她丟到一群嬪妃裡,她要出頭天,可是很難的。
但在這個當下,在這個他有些心悶的時候,沒上什麼妝的她,以最純真自然的面貌示人,卻讓他感受到一股很強烈、很扎實的真實感;這種真實感,讓他的目光一直盯著她,卻也因此更加確定,她面對問題時的遲疑有蹊蹺。
遲遲得不到回答,解英挪了挪身子,以一種意味深長的表情說:「有這麼難回答嗎?嗯?」
「呃……王爺……」恩美看起來想說什麼,可是又不敢說。
解英對她這拖拉不乾脆的樣子有些不耐,但他只是笑得更加親切。
他揮揮手。「算了,我不該過問私事,是我不對。」
恩美臉色一僵,好像被人推開似的尷尬。她趕緊開口、緩和氣氛。「不、不,其實也沒什麼,他、他們過得很好……」那個「好」字,她說得很小聲。
「好就好。」解英彈了彈煙灰,想了想,嘴唇得意的一勾,看著恩美又問:「家鄉……有沒有男人,在等妳回去啊?」
「啊?」對這問題,恩美沒防備。「什、什麼?」
解英打從心裡笑了出來。看這姑娘紅著臉、小小的慌張,還真舒坦,因為他知道,這是很真實的反應,沒有任何偽裝。方纔的不耐消除了,他提起興致,進一步說明。「所謂的男人呢,就是等著跟妳結親的男人啊,懂嗎?」
「呃,這個……也算有吧。」住在隔壁的阿牛,和她算是青梅竹馬,小時候老手牽手說以後要娶她,兩人要永遠在一起喔……雖然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不過也算發生過吧!想想還真羞,所以恩美便紅著臉這麼回答了。
解英看著她那紅通通的臉頰,笑得更是開朗。「可是啊,盲子,我要告訴妳一句實話。」
「喔,王爺請講。」恩美回神。至於王爺一直叫她盲子、盲子的,她不想再更正了,或許這種大忙人要忙的事太多,所以很難記得人的名字。
「雖然這裡不過是王府,不過……進來做事的下人,其實跟宮裡的宮女沒有兩樣喔。」解英笑咪咪。
「咦?」什麼意思?
「宮女一旦入宮,除非做錯事被遣返回鄉,否則,一輩子都要關在宮裡,服侍主子,到死為止。」解英摸著拇指上的玉扳指,悠哉的說:「這裡,也差不多。」
「什、什麼?真的?等等,這跟家宰說的不一樣啊!家宰說這裡是聘雇關係,不是買斷的呀!」
「真是可惜啊,盲子。」解英笑得露出好看整齊的白牙。「在家鄉有了要好的男人,卻不能回去了,怎麼辦?」
「這、這個……」恩美答不上話。
「不過,在這裡也有好處。」解英說得滿不在乎。「這裡多的是可以攀權附貴的機會,或許才這麼一眨眼,妳隔天就成了誰家的嬪妃了,妳說是不是?」
恩美當然聽得出來,這話有多麼諷刺人。
她皺著眉頭,心裡盤算著某件事。
「其實我還算喜歡妳,妳一會兒出去同家宰說,以後我由妳服侍。」解英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話傷人,仍逕自說下去。「這算是妳方才關心我的謝禮。」
恩美抿著唇,良久,才說:「謝王爺。」
「妳留下一碟點心給我吧。」解英說:「或許妳說得對,抽煙時,胃裡不墊墊東西,很容易傷胃。」
恩美依言,給他留下一盤點心。
「退下吧,去忙妳的。」解英淡淡的說,懶洋洋的躺回長椅上,不再多看她。
恩美點頭,默默的退下;在門外,她深深吸了口氣,面露堅定。
她這堅定的表情,與方纔那糊塗又天真的模樣,簡直天壤之別。
這個男人,真是有些討人厭……
她想。
只有這麼做,才可以離開這裡,離開這個悶死人的窘境。
第2章(1)
今日的早朝,氣氛異常緊繃詭異。
解英難得將怒氣表現在他那張英挺完美的臉上,以往他都是一笑置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