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支配了她,讓她一天吃不到他的食物……便會思念起那個笑得很欠扁的天才……
這是不好的,但習慣支配了她,而且她不願意在快樂的時間裡思考。
這個晚上,不在習慣內,因為她被叫回家裡,為了幼琳的病情。
全家人,包括近親或遠房表親,全都做了血液篩檢,但沒有人和幼琳的骨髓相符,在踏進家門前,她就心知肚明,父親要和她談些什麼。
她已經做足心理準備,卻還是在走出家門的同時,全身虛脫。
剛才,父親說:「你明明知道,幼琳的病有多危險,為什麼不肯救她?」
她冷酷的回答,「我的血液不一定符合。」
「如果檢驗結果不符,我沒話說,但你連檢驗都不肯……」
她當然不肯,她是那種設定目標就要一路狂飆的人。
她把母親、幼琳設定為憎恨目標,因此她拚命往目標奔馳,但倘若檢驗出來的結論,她不是父親的孩子,父親只是被李倩羽仙人跳的一方,屆時……
她二十幾年來所受的任何待遇都是理所當然的,她被凌辱輕慢皆是咎由自取,那麼,她的恨,師出無名啊。
她已經停不下來了,她已經在恨的這條路上跑太久,並且接近成功目標,她就要讓自己的名字與父親相提並論,就要讓所有人在想起「龔席睿」時聯想起「龔亦昕」了,她怎麼能停?
她不願停、不想停,她排除掉這條路上的每顆石頭都來不及了,怎肯再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我明白,這些年你母親和妹妹待你……」父親想了半天,才說出「不好」這個詞彙。
只是「不好」這麼簡單嗎?
他不知道她曾經因為同學的嫉妒而遭受欺負。
但當她的考試卷課本被撕破、臉上被打出一片青紫時,母親讓老師叫到學校,她一進辦公室,伸手就是一巴掌,怒罵道︰「我就說你性格陰沉,難怪同學不喜歡你,你就不能改改性子,不能聽話乖巧一點?」
她的話讓做壞事的孩子家長鬆一口氣,而老師則蹙緊眉頭。
母親沒有追究同學犯的錯,卻反過頭來要老師好好教育她,還一直說︰「該打的,老師不要手軟,有的孩子就是不打不聽話……」
從那天起,同學開始叫她灰姑娘,那麼驕傲的她,怎麼能夠忍受灰姑娘這種弱勢稱號。於是她每天都想離開那所學校,有沒有聽過小學生去問老師,「如何才能參加跳級考試?」
她問了,小學六年,她只花四年時間讀完,但絕對不是因為她是天才。
父親知道母親在她國中的家長座談會上說了什麼嗎?
她說:「我在乎品格教育,不在乎學業成績,我們家的亦昕比較自私、孤僻,希望老師能夠多教育她。」
因此,她在「孤僻龔」、「自私昕」的稱號下,提早一年從國中畢業。
考上高中,她學聰明了,自己填寫回條,不讓母親有機會到學校,但母親不知道從哪裡聽到消息,照常出席家長座談會。
她冷冷地對老師說:「這孩子常做壞事,不讓家裡知道,像這次的回條,是她自作主張填的,希望以後老師把有關她的一切事情用郵寄、或用電話通知我。」
那次,她拿到生平第一支警告。
她不是天才,用八年念完十二年的課程,只是因為母親令她待不下去,試問,有哪個母親會這樣對待女兒?
想起穗勍曾經說過的話,她挺了挺背脊回話。
「爸爸,我沒有能力選擇親生母親、沒有能力讓她不生下我;小時候我沒能力乞求父親,在我被家暴時,站出來阻止,更沒能力讓母親在看見我時,情緒不要失控。
「但我現在有能力了,我有能力離開這個家、遠離讓我害怕恐懼的家人。對,是恐懼,我並沒有用誇張的形容詞來形容,我的確很害怕,害怕留在這個家。我總是作惡夢,夢見您和幼琳的冷笑、夢見母親猙獰的臉龐、夢見被關在漆黑廁所裡面時的無助。
「您知不知道衣架打在肉上是什麼感覺?那是結結實實的痛,和被包包、被衣服、被隨手拿到的抱枕、書本打到的不一樣;你知不知道挨巴掌的時候,我感覺到的不是臉上熱辣辣的疼,而是自尊被一層層剝除的屈辱,因為母親從不避諱在眾目睽睽之下打我。
「爸,您同不同意,這些打罵是該落在您身上的,因為偷情的人不是我、外遇的人更不是我,不過沒關係,我代替您接受處罰,因為您供我吃住、養我到大學畢業,所以,我們之間扯平了。
「而現在,我有權利拒絕害怕。就讓我和這個家庭的關係在這裡劃下句點吧,您不再是我父親,我再不必積極爭取、不必拚命追逐您的腳步,而您的夫人不再是我的母親,我不必忍受她的辱罵痛打,而醫院那位也不是我的妹妹,我不必負擔她的病情。
「世界是公平的,屬於我的恐懼結束了,而屬於你們的恐懼……正要開始。」
她鬆口氣,笑著,帶著些微的惡意,她夢想這一幕,夢想很久了。
但笑容並沒有在她臉上停留太久,因為下一秒,躲在門後偷聽的母親衝出來,伸手要朝她的臉上揮去,但這回,父親伸手攔下。
夫妻怒目相視,父親對她吼叫,「你打得不夠多嗎?你還要鬧到怎樣才夠?」
「不許我打,怎樣?心疼了,要不要去找李倩羽復合?」母親反唇相稽。
「我早已經忘記她,是你沒忘,二十六年過去,你始終抓住這點不放,孩子都被你打跑了,你還要怎樣?」
「我要撕破她那張骯髒的臉,揭穿她陰暗惡毒的內心世界,讓整個醫院的人都曉得她的心多黑、多髒,我要毀了她,就像當年她母親毀了我一樣。」
母親猛地轉頭望向她,令她心一震,不自覺向後退。
她仍然懼怕她,就算她已經選擇不恐懼的面對母親的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