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相信父皇是如此好說話的人,所以一路上一直屏著呼吸,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就怕不小心惹惱父皇,讓父皇有借口反悔。
直到京城西大街熱鬧繁華的景象,出現在眼前時,他才明白父皇一開始說要責罰他,不過是故意嚇唬人而已。
第一次出宮的皇甫玉,對街上琳琅滿目的商品感到非常驚奇,無論是泥人攤上十分可笑的玩偶,還是小販叫賣的那一顆顆被串在一起的糖葫蘆,都讓他覺得新鮮有趣。
三人穿著便裝逛街,皇甫絕和顏若箏身著尋常百姓的衣裳,皇甫玉則被打扮成富家小公子的模樣。他左邊是父皇,右邊是醜娘,一人牽著他的一隻手,就像幸福的一家三口。
這樣溫馨的畫面,令顏若箏十分動容。早在許多年前,她就曾幻想自己有朝一日可以與心愛的男子和孩子,離開充滿陰謀算計的皇宮,找一處民風樸實的小鄉村共度餘生。
可惜當年身為太子的皇甫絕,卻表明他不會為任何人放棄江山。
很多人私下羨慕、嫉妒她能嫁給當朝太子享得獨寵,卻從來沒有人明白她內心深處最熱切的渴望。權力和地位,從來就都不是她追求的目標,她要的生活非常簡單,一個疼愛自己的夫君,幾個乖巧聽話的孩子,只要擁有這一切,她今生便了無遺憾。
「父皇,丑娘,兒臣餓了……」稚嫩的聲音夾雜著幾分委屈,從皇甫玉的口中吐了出來。
不能怪他才出宮就喊餓,實在是最近他每天都被逼著吃清粥小菜,消化得非常快,才會逛不到一個時辰肚子便咕咕叫了起來。
皇甫絕低頭瞪了兒子一眼,「出了宮還叫父皇?叫爹。」說著,又瞟了眼身旁的顏若箏,「也不准再叫丑娘,以後都要叫娘。」
皇甫玉雙眼發亮,立刻欣喜的回以一記大大的笑容,「爹,娘!」
他這聲娘叫得很乾脆,他早就想這樣叫了,要不是醜娘說自己不是他親娘,當不起他出口的這聲娘,他也不想叫她醜娘。
在他心中,早就將丑娘當成親娘了。
顏若箏被兒子那聲「娘」叫得胸口一陣發熱,感動不已。抬頭看向皇甫絕的臉,只見他唇瓣微微彎起,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她握著兒子的手心一緊,竟不由自主的滲出一層薄汗。
最近他看她的眼神特別奇怪,就好像看穿了什麼,卻又裝作毫不知情。
怔忡間,又聽兒子喊餓,她止住腳步低頭問:「玉兒想吃什麼?」
宮外沒有宮裡的那些規矩,既然難得出來一趟,兒子之前的禁口令也該徹底作廢了。
皇甫玉捂著咕咕叫的肚子,本能的回道:「想吃最好吃的。」
「那邊有家永興餛飩鋪,那裡的餛飩味道非常獨特……」
皇甫絕和顏若箏幾乎是異口同聲,伸出手指向西大街貴福酒樓斜對面一家簡陋的小鋪。
話一出口,兩人同時愣住,怔怔地望著對方。
過了半晌,皇甫絕露出笑容,戲謔的說:「莫非你也吃過永興餛飩?」
顏若箏的臉色由紅轉白,又從白變紅,瞬間變換好幾個顏色,表情有些複雜。
永興餛飩鋪店面雖然不大,可在那裡吃過餛飩的人都知道,老闆做出的餛飩餡堪稱一絕。
想當初皇甫絕還是太子時,就經常和她喬裝打扮,兩人扮作民間夫妻去那裡吃餛飩。
沒想到事隔多年,當被問起京城哪裡的東西最好吃時,他們還是會不約而同的想到永興餛飩鋪。
見她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皇甫絕反常的沒再繼續問下去。
當三人來到永興餛飩鋪時,因為不是吃飯的時間,所以裡頭的客人並不多,店小二見他們衣著華麗,一眼便看出來者非富即貴。男的俊逸且唯我獨尊給人一種不可侵犯的感覺;女的雖稱不上絕色美人,但散發出的高貴氣質也足以令那些面若桃花的姑娘相形失色;而他們牽著的孩子,粉雕玉琢般的絕色臉蛋更令人心生憐愛。
雖然這一家三口有些面生,但他在京城生活了這麼多年,一眼就猜出對方的來頭不小,連忙上前招呼。
永興餛飩鋪最有名的餛飩是豬肉玉米餡和豬肉蟹黃餡,這兩種口味令當年的納蘭貞貞百吃不厭,念念不忘,顏若箏正要開口點,皇甫絕卻先她一步,向店小二點了這兩種口味,順便替自己的兒子點了碗口味清淡的素餡餛飩。
小傢伙一聽餡裡沒肉,頓時垮下一張小臉,可礙於父皇就坐在身邊,不敢將任何不滿表現出來。
相對於皇甫絕的神態自若,顏若箏倒有些坐立不安。待店小二將三碗餛飩端上來後,她故作不經意的閒聊,說明自己為何會知道這家小鋪。
「雖然我爹是湖州太守,可我年幼時曾與爹來京城拜見同僚,無意間得知這家餛飩鋪裡做出的餛飩美味可口,當時便特地央求我爹帶我來。因此雖然這麼多年過去了,這裡的餛飩依然令我記憶猶新。」
面對她刻意的解釋,他卻只是笑著點了點頭,優雅的夾起一顆餛飩放入口中細細品嚐。
「裡面的山珍海味再如何滋身補體,可吃多了,也讓人消受不了。」
第6章(2)
隨著他緩緩道出這句話,她的表情也產生巨大的變化——這句話,在很多年前是出自她口。
「當年,她曾問我,可不可以為了她而放棄那個位置……有時候我想,如果那時我答應了她的要求,是不是就沒有後來的背叛?沒有背叛,現在我與她,是不是就不會陰陽兩相隔?」
見他面露憂鬱之色,她不禁好奇他為何會突然提起一這話題,然而,她更想知道的是——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你……會為了她放棄那個位置、給她想要的生活嗎?」
在她充滿期盼的目光下,他淡然回道:「這個世上是沒有『如果』存在的。」
滿心的期待,卻換來這樣的答案,顏若箏突然覺得自己很傻,明知不可能,她偏不死心的一次又一次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