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淮南的臉黑了,面頰上的肌肉猛然抽搐,就連笑不可抑的路延和,也忽然停住了笑聲,臉上的笑紋凍結成古怪的直線。
玉蟬再次被他們怪異的反應嚇了一跳,本能地想逃開,卻被古淮南一把抓住,低沉地問:「姑娘,你何時聽說我有夫人了?」
啊,古淮南沒成親?她又說錯話了!
這次,玉蟬沒有留下來清解自己的尷尬,只掙脫古淮南的手,轉身跑進了敞著門的大廳,不理會身後路延和毫不掩飾的狂笑。
古淮南看著她的背影,臉上露出一抹苦笑。
跟這個姑娘在一起,他得隨時準備承受她因直率和單純,帶給他的衝擊。
***
晚飯很豐盛,玉蟬很高興沒再見到古淮南;路延和說,他進宮去見王上。
那是他的習慣,每次替王上辦完事,都要先進宮,這次也不例外。
不過她倒是看到了那位總管夫人,這才明白自己有多莽撞,竟把一位四十多歲的夫人,當作古淮南的妻子,難怪那時大家那麼尷尬。
可惜,她還沒有機會向那位好心的女人賠不是,那女人就離開了。
唉,都怪她把人家給得罪了,她真該改掉這毛毛躁躁的毛病!
鬱悶的她一邊自責,一邊把注意力轉向一起吃飯的同伴。
他們都是這次隨古淮南去南方取貨的古家侍從,除了路延和,其他人她都不認識,但那並不妨礙他們的交流。
因為天氣冷,結束長途跋涉回到家的男人們特別放鬆。
再加上喝了酒,不免話比平日多,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這次的出行和以往的經歷,聊奇談異事、談百家傳言,聲音大得彷彿能揭瓦掀梁。
好在玉蟬自小與販夫走卒打過交道,對男人們的粗俗言行早已見慣不驚,因而與他們聊得還滿開心。
從他們的「說古論今」中,她瞭解到古家的事業是從他爹爹那輩開始的。
中原地區的商業運輸在文景之治後發展迅速,古家老爺年輕時以貨運起家,苦心經營數十年,成為聞名天下的販運商;古家車行車馬之多,冠絕天下。
古淮南十五歲接下父業後,就遷離了古家老屋,居住在新建的「千駒閣」。
他雖然年輕,但管理古氏運輸業很有魄力,在他手裡,古家事業更大了。
他唯賢是舉,敢於用人,改變固有的用家奴做幫手的習慣,僱用喜愛做生意、有頭腦、有膽識的貧窮人為夥計,給予他們平等的地位相應有的尊重。
對待同行競爭,他不卑不亢,不使用暴力或陰招,無論黑道白道皆一視同仁,以禮相待。
因為他深得人心,在短短幾年間,就大大擴張了「天下杠轂」的運輸版圖,將販運線延至各個角落,古家因而財富劇增,成為天下巨富。
大家議論的事情,很多都是她過去聽過的,只不過今天由這些參與者和見證人之口說出來,具有更強的說服力,她對古淮南的認識,也因此更加具體。
過去的經驗告訴她,強商多半心狠手辣,古淮南能在短短的十多年裡,將古家生意擴大到如今這個地步,如果沒有高超的手段和算計的本領,如何能做到?
腦海裡出現古淮南「大哥哥」般地親切笑臉,那絕對無法與錙銖必較、冷酷無情的商人相提並論,因此,她覺得他就像一道謎題,而她很難猜透謎底。
不過他也發現,當她無意間問起古淮南如此有成就、年紀也不小,幹麼不成親時,男人們就顧左右而言他,變得格外謹慎。
那可真不像酒後口無遮攔的男人!
她有點不滿地想,也許就是古家的規矩,她聽說很多富人家都不准奴僕談論主子的私事,如果這樣,她還是別再問了。
第3章(2)
隨後,吃飽喝足的男人們睏倦了,紛紛告辭而去。
當路延和想帶她回客房休息時,她說還不累,想看看「千駒閣」其他的地方,路延和只好帶她四處轉轉,把少主住的上房、他和其他侍從住的後院,以及馬房、廚房、水房、茅房等,一一指給她看。
玉蟬特別注意到,馬房位於後院,而在整座建築中,燈火最明亮的地方是門樓和後院。
看來,想逃離這裡,就像想逃出「五仙堂」一樣困難。
她不知道她是不是該逃走,雖然古淮南對她似乎不壞,也知道她應該帶他找到他表弟的墳址,因為那是爹爹承諾過的事情,就算爹爹不在了,她也該按照爹爹的遺訓,兌現爹爹生前的承諾。
可是,她惦記著老家的商隊和夥伴。
或許她沒必要逃走,直接跟他談,讓他允許她先回家去處理家裡的事,等開春雪融時,她再來帶他去找他表弟的墳址,這個要求他應該會答應,「後室是少主的臥房,你住左側的耳房。」
沉思中,路延和的聲音傳來,驀地,玉蟬發現他們已經來到上房的前堂。
推開耳房房門,小而素雅的房間讓她她一看就喜歡,尤其那盆燒得很旺的炭火,令屋裡溫暖如春。
「這裡真舒服,是客房嗎?」她在門邊脫鞋,邊讚美。
「是的,少主親友來訪時,就住這兒的左右耳房,不過已閒置很久,今天因為少主事先派人送信回來,所以總管已安排人整理清掃過。」
「這麼費心,謝謝你。」
「不要謝我,要謝少主,是他安排。」
「是的,我也要謝謝他。」玉蟬開心地說,心想如果他能答應她的請求,讓她先回家去,她會更感激他。
看著她進門後,路延和離開了。
不久,一個女人送來盥洗用的熱水,離去前說如果還有什麼需要的話,只需跟門外守衛說一聲就可以。
「這裡夜裡還安排守衛嗎?」她驚訝地問。「我以為門樓上有就足夠了。」
「原來是那樣,不過今夜少主怕姑娘有事,所以安排人守在屋外。」
玉蟬的心一寒,不用說,那是為了防止她逃跑而設置的門崗!
女人匆忙離去,她則生氣地想起,自從走進這個院子起,路延和就一直沒離開過她身邊,這下她總算明白了,原來她只不過是個囚犯。不帶枷鎖的囚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