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膠著,她困惑低頭,他才意識到自己盯著她太久,他驀地轉身,走到剛剛被她一撞,掉落在地的賬本旁,將其拾起後,轉身看著又一次盯著瘸腳的康沐芸,他立即扳起了臉,「你就不能自己找事做,別來煩我嗎?」
「可以是可以,但要是一下子露餡了,可不能怪我。」她其實也是很好商量的。
他濃眉一皺,難以置信的瞪著突然笑開的康沐芸嗎,「你這女人在威脅我?」
「什麼叫這女人?!口氣不必這樣吧,再說,被女人退婚又有什麼了不起……」
「閉嘴!」季維澧臉色陡地鐵青,他最恨別人在他面前提起這件事,因為通常不是同情,就是在嘲諷他的可悲。
「我可以閉嘴,但請夫君先找事給我做,我什麼都能做,除了「閒閒無事」。」
他怒不可遏的瞪著她,她也直視著他,兩人對峙許久,你不也要我以這樣的身份留下來?!「她點點頭,勇敢的反問。
所以,賴他是應該的,他不得不承認她比她的外表看來還要更膽大妄為。「好,那麼,給你一件事,在做完之前,別來煩我。」
「可以。」她笑,就說她很好商量嘛!
他的視線定在她身上久久,似在思索什麼,接著突然轉身,「你在這裡等著。」
他直直的朝前方的門堂走進去,穿過中庭,進到一門廳,空氣中充斥的全是淡淡的藥材香,這裡是要出倉儲之處,樓上兩層、地下一層,而這個樓面有一大片的黑木書櫃,櫃上排滿古今中外各種藥材書卷,他面無表情的走上前,一眼看中的就是那一排有關款冬的書籍。
再過半個月,又是款冬開花的日子,這一次上山,一樣凶險難料,她既然已是季家人,至少得知道身為季家人所肩負的責任!
毫不猶豫地,他抽出其中一本最厚的書就往外走。
院落裡,管事正好領了一對父子前來,沒想到不見少主,只有少夫人蹲在地上,無聊的把玩著讓她跌了好幾回的硬核仁。
康沐芸一見到三人,連忙直起腰桿,站起身,朝他們一笑。
管事恭敬的行禮,再向這對父子道:「這是我家少夫人。」
這對父子一聽,急急行禮,「夫人好。」
「你們也好。」
她也急急回禮,管事見狀,先是一愣,接著忍不住想笑。
「你們要找少主嗎?他等會兒就回來了——還是,有什麼需要我幫忙嗎?」念頭一轉,她笑盈盈的看著這對樸拙靦腆的父子,兩人的衣服上都有補丁,跟她先前的衣服一樣,特別有親切感。
父子倆怎麼也沒想到美若天仙的少夫人會對他們笑得如此燦爛,兒子害羞的低下頭,倒是年過三十的父親在驚愕之後,又有些惶恐,「我們是特地來謝謝少主,我兒子的病已經好了。」
看她一頭霧水,管事貼心的低聲為她解惑。
原來有些窮苦人家沒錢看病買藥,少主就言明,只要有困難的人到城裡藥堂簽下欠據,日後再還即可。
只是欠據這個動作也只是讓那些窮人家能有尊嚴看病借藥而已,少主早已交代不准催債,也不准提及未清之債,甚至一年過去,便主動燒燬欠據,免得他們積欠太多,不敢再上門。
真是個大好人,難怪季維澧會說上天欠他一個公道,不過,他活過來了呀,這也算是好心有好報嘛!
「少夫人,呃,小的名為張三,沒讀過書,目前在升來客棧當小二,」他困窘一笑,「雖然是個粗人,但我想說,少主是個很善良的人,請少夫人一定要好好待他,如果可以,陪他進城,他會知道城裡的人不在乎他腿瘸,一樣尊重他、感謝他。」或許因為她的笑容太溫暖,張三憋了許多的話就一古腦兒的全說出來了。
不遠處,季維澧走了過來,就只聽到「感謝他」的三個字,腳步陡地一停,看著溫柔笑看著張三父子的康沐芸。
「謝謝你們,我會轉告少主的。」
「那我們告辭了。」
季維澧看著張三父子開心離去後,就見到她馬上抬頭問管事,「少主腳受傷後就不出門了嗎?」
「有,但是只往山裡跑,其他時間就都待在藥莊裡,想想,老天爺對少主太不公平了,好人沒好報,唉……」管事也忍不住歎息。
聞言,季維澧抿緊了唇,心陡地一緊,視線更是緊瞅著她的神情不放,她會認同,還是像某個女人一樣嫌棄他?
「我不覺得夫君沒好報啊,除了一條腿不好外,身體健康,家人愛他,關心他,吃住無憂,還有特別前來感謝他的人,累積善德,很好了。」
瞧她一臉莫名其妙,是認為他不知足嗎?!他黑眸驀地一瞇,雙聽到管事替他抱不平,「可是少主的腳瘸了,這是很大的打擊。」
「腳瘸是事實,不需要一再惦記,痛苦的事,根本就不需要咬著不放,有些事把它忘光光,就是一種幸福。」
她就是抱持著這樣的想法,才能快樂的生活到現在嗎?季維澧蹙眉。
「怎樣的事忘光光會是一種幸福?」管事摸摸頭,實在搞不懂。
「都忘光光了,還怎麼跟管事說呢?」
她笑得好開心,季維澧靜靜凝睇她燦爛的笑容,不得不承認她的確提醒了他一件重要的事,他擁有的的確不比他人少,只是傷痛太甚,讓他忘了自己擁有更多。
他抿唇,看著手上的書,突然良心發現,是否該拿簡單一點的書,不然,好像是在故意刁難不識字的她,似乎太惡劣了些,就在他想回身時——
「咦?少主,你回來了。」管事眼尖,看到他。
康沐芸隨即走近,一邊簡略提及剛剛張三父子來過的事,但一雙眼眸緊盯著他手上那本厚厚的磚塊書,不會吧,這是他要她做的事,讀書?!
管事一看到少主手上的書,有點擔憂,「下個月就是款冬的開花期了,少主又要上山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