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娃就在一路上的驚呼聲中,走了好久好久才抵達龍骸城第五層樓,進入明亮的珍珠廳。裡頭的擺設,與她去過的任何一處人類宅子全然不同,廳裡水波輕漫,壁上鑲著幾乎可以容納她蜷身躺進去的幾顆巨貝,殼中有珠子,光源便是仰賴它供應,這裡不見木桌木椅,多砌石或貝或魚骨,再綴點彩色鱗片,單憑鱗片的反照和貝珠之光,室內淡淡七彩籠罩;這裡不植花卉,碧綠水草,婀娜多姿,擺動軟盈身軀,隨水波起舞,數十條不及尾指大小的魚兒,通體螢亮,圍繞水草嬉戲。
「二哥,你終於回來啦?」一名出色的男子,由廳側珊瑚門步入,煙管不離嘴,找了座位,慵懶坐定便不喜再動。
「沒料到你是最後一個回來。」人未至,聲先飄飄進到廳內,參娃險些站不住腳,膝兒酥軟,說話之人,第二個來到。
「哈哈哈,這次我輸了老六,但 贏你我就痛快了!」洪鐘巨響,打破方才裊繞耳畔的沉悅天籟,笑起來像打雷。
「……」啥話也沒說的高挺男人,跟在大嗓門後頭,面無表情。
「靈參這麼棘手,耗費你很大功夫才逮到它嗎?」又來一個手裡拿著果梨啃咬咀嚼,還撥冗酸睚眥兩句的男人。
「明明只是第二難尋的藥材,六哥都回來好幾日,二哥怎會拖了更久?」這回入廳的這只男人臉上有笑,又不是嘲弄,倒顯真誠,外貌翩翩,很是爾雅,其後還有兩人尾隨。
這八個男人各有其風采和特色,有的看似粗獷,有的貌若天人,或坐或站或臥,無一姿態雷同,應是睚眥的兄弟們。參娃偷瞟好幾眼,從第一隻望到最後一隻,私心認為還是睚眥最好看,突地,她臀兒被偷襲,遭人響拍一記,她驚跳起來,縮進睚眥懷裡,罪魁禍首正是她在水鏡中曾見過的魟醫。
「這株靈參好!已會化人形,代表修行足,日月精華得充沛才長得水嫩嫩哎喲喲喲喲要斷了要斷了要斷了二龍子屬下的手要被您拗斷了——」誇獎話沒說完,以慘叫聲做結。
「動手動腳做什麼?!」睚眥目光很凶狠。那軟綿綿的臀,他也不過才碰過兩三回,這只色魟竟敢順手拍下去!
「屬、屬下只是想誇讚一下二龍子帶回的藥材品質優秀……」怎知拍馬屁拍錯地方,沒換來龍子資深他眼光不差,反而險些廢掉一隻手,天地良心,他可完全不存色心,只單就「藥材」外形評論呀……
「不需要你多嘴。」睚眥冷哼。她有多嫩他會比魟醫不清楚嗎?還用著得魟醫囉唆!
魟醫哪敢再說半字,摸摸算子,自個兒往旁邊角落站。
「龍主駕到——」
甫傳入守衛響亮通報聲,四名強壯的鮫人壯丁,肩扛坐臥長榻的龍城之主出現在珍珠廳。
「父王。」龍子紛紛行禮,差別只在於有的隨意、有的恭敬、有的散漫。
「渾崽子,你採條參採到天涯海角去了?我以為你是找不著,太羞愧了才不敢回來,原來你的辦事效率只有沙粒這麼一丁點大——」宣稱病重無法下榻的龍主,氣色不明——龍首人身,硬鱗密佈,還能看出氣色好壞就太神奇了——由鮫人壯丁扛起扛落,倒頗輕鬆省力,罵起睚眥來,中氣沒有十足也有八足,龍眸怒張,裂眥嚼齒,龍牙白晃銳利,龍鬚因噴氣而震抖拂動。
「不要罵睚眥!」
「藥材」說話了,又自不量力擋過來,睚眥對眼前情景很是熟悉,每回被這枝小參護在身後時,他總有想笑歎的好心情,必須努力克制自己不馬上伸出手臂,將她攬腰密密環進懷裡深吻。
「不是睚眥的錯!是我拖慢他的腳步!睚眥很早很早之前就抓到我了,他可以咻一下馬上趕回海底城,絕對是所有龍子裡第一隻成功完成取藥任務的人,誰都贏不過他!是我……是我以釋毒手段威脅他,若不順從我心意討好到我心滿意足,即便把我下鍋去熬,我這株靈參也不會讓喝藥的人好過,我會把那鍋湯藥弄成劇毒!他是為了保護你們全家人,不得不滿足我的要示,陪我在人類城裡增長臨死前的見聞……他不是辦事效率差,他不是!」
「並不是這個理由,好嗎?」睚眥嘴一撇,他根本不將她釋毒放在眼裡。
他是因為……「同情她哭」——他當時的想法。「不捨她哭」——他現在修正後的正確用詞。
「睚眥他心很軟,沒讓我帶著滿滿遺憾死去,所以他捺住性子,陪我走遍人類城,我想要什麼、想吃什麼、想玩什麼,他都滿足我,他明明可以不理會或是敷衍我了事,但他沒有……他一路縱容我,去我要去的地方,只要我說了一聲『想』,他二話不囉唆,就順我心意,而他,在一旁護著我……」邊說,眼淚跟著淌下,參娃迅速從紅色錦袋——也是睚眥以竹圈替她套來的獎品——翻出小瓷瓶,抵在臉頰,小心翼翼盛住兩顆淚珠。
參淚珍貴,食之調養身體健壯,她從好幾日前便開始自動自發收集,要留給睚眥泡茶喝,每當背著睚眥,她思及自己的死期和與睚眥的主永訣而掉淚時,她就會拿瓷瓶裝參淚。
惹她落淚的感性自白,非但沒感動在場眾龍,反而引來八隻龍子亮出長劍、骨扇、鉤鐮、雙刀,以及好幾把參娃見也沒見過的兵器,團團包圍睚眥,鋒利兵器劍尖刀芒全抵在睚眥脖子上,只差半寸,柄柄皆能刺穿睚眥咽喉!
「何方妖孽!竟敢冒充我二哥(二弟)?!」
「咦?!」參娃愣住,大柄鉤鐮就在她腦袋上方不到半寸,隱約能感覺到那柄鉤鐮散發靈參最不喜好的森寒殺氣,可不是作戲或嬉鬧而已。
「這不是我二哥會做的事!」嗓音很大的那只吼道,眾龍子堅定頷首,沒有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