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你怎麼樣?你現在怎麼樣?」想上前,卻又不敢上前。
安德魯看著,費力的從嘴裡說著,「別過來,我怕我會傷害你們……」
「老公……」
「那……那是我們的孩子嗎?」
羅思綺淚水不斷掉落,拚命點頭。此時孩子正好醒著,她趕緊將兒子的臉轉過來,讓躺在病床上的丈夫看仔細。
「……」他也哭了,不停喘息,也落淚。「Rose,我想……我們離婚了……」
腦袋裡一片空白,什麼話都講不出來,他叫她來,竟然是為了跟她說這些話。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恢復正常,也許我這輩子就這樣了,成為一個廢人……我不想拖累你,離婚吧……」
「你……」
「我不能陪在你身邊,幫你照顧孩子,給你一個正常的家庭,我甚至會傷害你、傷害孩子,我沒有資格做你的丈夫……」
「……我們不能再努力看看嗎?」
搖頭,他已經對自己徹底失去信心,「我已經不是正常人了,我不想把綁在我身邊,你還要照顧孩子,有好幾年的時間我都沒有辦法幫你……如果你還要投注精神在我身上,對你來說太不公平了……」
他說得都對,可是她還是想哭……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這十年來的幸福生活統統消失了,變成噩夢一場。
「我已經簽字了,趁我還清醒的時候,文件放在律師那裡,你只要簽個字就好……我所有的財產都給你,彌補我不能照顧孩子……對不起……」
她放聲痛哭,卻無話可回。他還是最愛她的男人,最瞭解她的心思,知道她已經好累,心力交瘁,三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加上一個人不成人的他,她常常半夜驚醒,睡夢中依舊淚流不停,真想一死了之,只求解脫。
轉過身,她想逃出這間病房、邇出這個夢魘,真想再回頭時發現這只是夢,眨眼就可以清醒。
忽然,他又喚住了她……
「Rose,麻煩你跟孩子們說……爹地死在伊拉克的戰場上,不要告訴他們爹地做了這麼丟臉的事……麻煩你……」
淚水沒有一時幹的,即使離開了病房,離開了勒戒所,離開了美國,離開了他,她都常常想起他說的每一句話,想起自己流過的每一滴眼淚。
因為深情,所以絕情;他是如此,她也是如此。
離開他,她何嘗不心痛?可是,她背著三個孩子,擔子再重也不能放下,路途再遠,總要繼續走下去。
她還是祈禱他平安,縱使事情的發展令人心碎,縱使他屈服於內心的灰暗勢力,關進了他自己給自己搭起的牢籠,縱使連他自己都說,寧可死在戰場,光榮捐軀,也不要沉溺於癮頭,羞辱而亡……
但是她還是感謝上天讓他活著回來,就算他只是人回來了,心沒有回來,她還是感謝……
羅思綺簽字,但是沒有拿他的一毛錢。離婚從簽字那一刻起生效,身為前妻的她不追究,也就沒有贍養費的問題。
奧斯裴中校受到委託,當然要幫忙處理好這件事,儘管他知道,離婚是安德魯那個傻小子提的,但還是很訝異Rose這女孩竟然會答應,甚至簽字。
他告訴羅思綺,安德魯同意將所有財產都給她。
可是她拒絕了,只說:「他往後的日子更難過,重新生活也需要錢,錢就留給他吧!我在台灣還有父母,我要帶孩子回去找他們。」
最後一句話,此後再也不見那個男人!她帶著三個孩子離開了紐約,甚至離開了美國,回去台灣。
安德魯真的變成孤家寡人了,獨自一人面對、承受這痛苦的戒斷過程。縱使有奧斯裴中校在一旁看著,但這當然比不上家人的陪伴。
奧斯裴中校是有些微詞,對那個就這樣拋下安德魯的女人,雖然他可以體會,她必定已是心力交瘁,但安德魯就一個人,沒有家人的關心陪伴,如何撐過來?如何恢復正常?
他在安德魯面前念過幾次,甚至有意無意責罵羅思綺,但總換來安德魯的怒火,不顧階級上的差異喝斥不准他罵那個女人。
不過說也奇怪,羅思綺走了之後,安德魯反而更認命的接受治療,有時候他的癮頭髮作,痛不欲生的傷害自己時,只需要在他耳邊說一句「你就是這樣,所以你老婆才會離開你」,他幾乎很快就能冷靜下來。
安德魯的戒毒過程,奧斯裴中校都看在眼裡,或許他真的已經痛定思痛,決定徹底斷掉這用毒的惡習,重新做人。
事實上,只有安德魯自己知道自己的想法——
戒毒的痛苦很痛,彷彿千百把刀在身上戳刺揮砍,痛到連骨頭都在痛,可是這種種痛楚,跟失去妻子相比,根本不能比!
只是一想到妻子,他就能冷靜下來,甚至冷笑,笑自己就是因為吸毒都會失去妻子,照道理講,他應該非常痛恨毒品,就是因為毒品,他才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有了這樣的想法在腦中生根,他很快築起心防,希望可以徹底阻擋那隨時隨地都可能席捲而來的毒癮。
毒癮很難熬,每次發作時總會發冷、頭昏,甚至頭痛;痛楚從大腦向四肢擴散,且漸次加強。
可是他堅決阻擋,他是個軍人,既然如此,那他就跟毒癮作戰,全面戒備,絕不鬆懈防備,更不允許自己軟弱。
他已經輸到一敗塗地,也不怕再慘下去。
果然,慢慢見到了效果——毒癮發作的次數逐漸減少,從最嚴重時,也就是開始戒治前兩、三個月,每天可以發作五、六次,到後來一天一、再次,到六個月後,他大約兩天才會有一次不舒服的感覺。
連毒癮發作時不舒服的程度都減弱了許多,至少不再頭痛欲裂,不再痛到像是連骨頭都炸開一樣,有時候他只會覺得冷、會覺得低潮、會覺得茫然。
就像這次住院一樣……
其實戒治工作經過將近七個月後,他就離開戒治所,重新回到人群中,回到正常的社會生活中,但他並沒有停止心理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