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喝了幾口馬賽海鮮濃湯後,原本胃口就小,現在更是食不知味的貝念品輕輕推開湯碗。
「我吃飽了。」她鼓起勇氣望著他,「我可以先走了嗎?」
他持銀湯匙的手頓時停在半空中,在經歷了三個心跳時光之後,才慢慢地放下餐具,抬眼凝眸望著她。
「喝完它,我就送你回去。」他沒有說出口的是——不值得因為我而食不下嚥,搞壞了自己的身體。
她低下頭,猶豫了。
「我說到做到。」他聲音裡隱含著一絲溫柔,又幾乎似是懇求。
貝念品心底交戰掙扎不已,那個「不」字怎麼也說不出口。
最後,她只得選擇了什麼都不說,默默拿起湯匙,把那碗馬賽海鮮濃湯喝完。
胡宣原眼底掠過一抹連自己也未曾察覺到如釋重負的喜悅。
那天晚上,胡宣原失眠了。
在沐浴過後,身上披著純棉浴袍,他佇立在落地窗前,眺望著宛如繁星流瀉大地的美麗城市夜景。
星期一,不管是否要去戶政事務所辦理離婚登記,他都得回台北一趟,處理堆積滿案的公事。
雖然透過傳真、電子郵件和視訊會議,消化掉了一些工作項目,但是有許多必須由他親自審閱、簽字的文件,甚至是必須親身參與到場的國際商務會議、酒會,也不能丟給旁人去做。
但是,他不想回台北。
他不想面對和她一起去戶政事務所,在戶政人員的見證下簽下離婚協議書,最重要的是,他不想離婚!
他深吸了一口氣,卻怎麼也無法紓解胸口灼燒、緊繃的痛楚感。
這時,手機響了起來。
胡宣原心一跳,一個箭步奔回桌邊,抄起了手機。
「念品?」
「是我。」蘇紫馨的嗓音幽幽傳來。
他恢復冷靜,沉穩地問:「紫馨,怎麼了?有事嗎?」
「宣原,媛媛今天問我,為什麼好久都沒看到宣原叔叔了?」
想起那個蘋果似的可愛小娃娃,他心一暖。「對不起,我最近事情多,沒時間去看媛媛。她最近還好嗎?」
「不好。」蘇紫馨近乎賭氣地道。
「媛媛哪裡不舒服嗎?」
「最近天氣冷,感冒了,已經兩天沒去幼稚園。」蘇紫馨聲音在顫抖,「宣原,你可以回台北來看看她嗎?她這陣子都吵著要找你。」
「我……」他心下有一絲歉疚,「這樣吧,我明天先讓Chad帶媛媛去看醫生,再安排一個專業的保母幫忙照顧。等星期一我回台北後,我一定去看媛媛。」
「你星期一就回台北了嗎?」蘇紫馨不由得雀躍。
他眼神一黯。「……對。」
「太好了,」蘇紫馨語氣裡怎麼也藏不住深情款款的依戀。「那我們等你回來……」
胡宣原彷彿觸電般一震,眸光變得銳利了起來。「紫馨。」
「嗯?」她柔聲問。
「我們是朋友。」他強調。
電話那端頓時悶不吭聲,片刻後,才傳來蘇紫馨刻意壓抑過情緒的聲音,「你不是告訴過我,你就要離婚了嗎?」
「我告訴你的是,念品要跟我離婚。」他蹙起濃眉,正色道:「但我不可能跟她離婚,她是我的妻子,五年前我們在教堂裡許下要同甘共苦、不離不棄的婚姻誓言……」
「不是這樣的,當時你是因為我的事受到打擊,這才選擇了她。」蘇紫馨心慌意亂,再也忍不住衝口而出。「宣原,你不用再騙我了,你愛的始終是我,貝念品只是我的替代品,這五年來你一直等著我回頭,要不然你怎麼會對我和媛媛那麼好?甚至為了我們,不惜冷落她?」
「你說什麼?」胡宣原震驚到了極點,不敢置信地問。
「宣原,對不起。」她在電話那端飲泣,「當年都是我的錯,我不該為了一個錯誤的對象,拋棄真正愛我的人。我真的好後悔嫁給他,更後悔失去你……」
胡宣原大受衝擊,難掩滿臉錯愕之色。
「所以我毅然決然離婚,帶著媛媛回來,就是想彌補你,也將一切都導正回來。」蘇紫馨哽咽,帶著濃濃的期盼和希望說:「現在,貝念品總算接受事實,她總算瞭解我們兩個才是命中注定要相守一生的,所以她祝福我們,這不是很好嗎?在繞了那麼一大圈之後,我們終於又回到彼此身邊了。」
「你怎麼知道念品的想法?你見過她?」他呼吸濃重急促,握住手機的指節泛白。
「我知道你會氣我不經過你的同意就和她碰面,我也知道你會惱我隱瞞你這些事,可是為了我們的幸福,為了把錯誤糾正過來,我勸了她好幾次。現在好了,她終於成全我們了……」
原來,一切不是念品的疑神疑鬼、嫉妒多心!
胡宣原腦中轟然作響,臉上血色消褪無蹤。
難怪她常常欲言又止,難怪她常常用那種悲傷的、害怕失去他的眸光看著他,難怪……
可是面對她的恐懼與煎熬,他又做了什麼?
他用成堆公事將她遠遠擱置在生命中那個角落裡,他的遲鈍、無心、冷淡,成為壓垮他們婚姻的幫兇、殺手——
胡宣原雙腳突然再也撐不住高大的身軀,踉蹌虛軟地後退,跌坐在軟厚的地毯上。
他緊緊揪住了頭髮,恨不得狠狠重捶、痛毆自己一頓!
「宣原,」蘇紫馨的嗓音輕柔如低語,眷戀依賴地道:「我和媛媛都需要你,我們都愛你。我知道,你也是相同的愛著我們的,否則你不會一直一直都對我們這麼好,不是嗎?」
他緩緩地閉上雙眼,再睜開時,痛楚滿佈的眸底只剩一片澀然。
念品說得對,最大的問題不是出在紫馨母女身上,而是他!他始終把其他的人事物凌駕於她的重要性之上,他總是理所當然地認為她的溫柔,單純,順從和善良,會永遠包容他,守候著他。
他從來沒有表現出——他真的愛她。
曾經,他以為他是個頂天立地,有責任感的大男人,也是個最盡責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