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個淡漠主子唯一的嗜好,就是捉弄人。
不是他要誇,他家主子捉弄人真的很有一套,並非是在話語上耍得人團團轉,而是一眼看穿對方的弱點並直戳,見人臉色忽青忽白,他便覺得快活,也難怪會被人下毒洩憤呀。
「我、我……」袖兒面色微慌看著俊美得過火的主子,就怕自己不合他的意,他會立刻將自己趕出尹府。「大少,袖兒很聰明,學什麼都很快,只要大少願意給袖兒機會,袖兒一定可以馬上學會。」
「聰明?」他笑瞇眼。這還是他頭一次聽見別人在他面前誇自己聰明,聽起來還真是新鮮。
該怎麼說呢?心中……有些發癢。
也許就和他那笨蛋三弟撿回丹禾妹子時一樣吧,像是一種可以讓他往後不會太無聊的遊戲。
他正閒得慌呢。
如今三月的殿試不用去,大概往後也去不成,家裡的產業亦不會落在他身上,還沒想到往後要弄些什麼來玩玩,便出現這孩子,剛好可以教他玩上一陣子。
「那好,我今天開始教你識字,今天教的所有字,明日便考你,要是忘了,我馬上把你趕出尹府。」
袖兒聞言,暗暗倒怞口氣,有點氣弱地駝著肩,暗惱自己大話說得太快,但想了想,畢竟已經沒有退路,不如和他一搏!
「……袖兒知道了。」
* * *
「……相忘以生,無所……終……窮……」夏荷齋的書房裡,傳來袖兒斷續的吟誦聲。
坐在案邊,尹子蓮一開始的戲謔神色,在袖兒寫出最後一個字時,變得萬分複雜。
袖兒握筆的姿勢是他調整的,字體歪七扭八,看得出確實不曾寫過字,然而不過一夜,他竟然真能夠將莊子大宗師篇默寫完,令他很驚訝。
「大少,我寫完了。」將筆擱好,袖兒不斷甩著右手,揉著酸澀的手指,等了好一會都等不到響應,疑惑的抬眼探去,突見主子靠得好近,近到嘴好像要親上自己的臉。「……大少?」
「袖兒。」尹子蓮勾起喜怒難辨的笑。
「……大少?」袖兒嚥了嚥口水,覺得眼前人實在靠得太近,近到自己的心開始卜通卜通亂跳。
「……原來我是買了塊寶。」他笑得極為愉悅。
一個不識字,從未拿過筆的小孩,竟然只花了一刻鐘記下字體,隔天便能默寫出一篇文,這簡直是天才,要是讓他當一輩子下人,豈不可惜?
說不準,自己往後辦不到的事,全都能交給他去做,如此定很有趣。
不過,得要再試試他才成。
「嗄?」
「廉貞。」尹子蓮招了招手。
「大少?」
「拿琴來。」
一旁的廉貞立即到琴室挑了把琴。
「袖兒,再讓我開開眼界吧。」接過琴,尹子蓮往案上一擺。「仔細聽了,待我彈完,你得要彈得一模一樣才成。」
「咦?」
震愕之際,袖兒便聽見細膩琴音磔磔,彷彿在面前流出蜿蜒小溪,教人感受到林間的清新氣息。
呆看著主子纖白長指輕掐慢彈,一個沉滑的低音微頓,輕而有質,彷彿溪流轉入河套,悠揚和婉,終至不見,恍惚得微啟嘴,正要喘口氣,突地一個強烈顫音繞樑而升,音律在下一瞬間漸急漸亂,如遇狂風暴雨,如萬馬奔騰,而後琴音再轉,又變得悅耳沉靜。
袖兒傻了眼,感覺自己先是被帶到林間,又從溪流被衝進大海裡,一時之間回不了神,直到貼得極近的沉滑嗓音響起。
「聽清楚了沒?」
袖兒一怔,眼前開始清晰,終於看見主子笑得邪謔的美顏。
聽清楚……什麼啊不會要自己彈吧?怎麼可能袖兒在心裡暗暗吼著,哭喪了臉。
* * *
「你可以回僕房了。」
「是。」
拖著疲憊的身軀還有發痛的十指,袖兒小小步地走下樓,哀怨的咕噥,「真奇怪的少爺,怎麼光要我做些怪事?」
要賣進尹府時,爹爹說,當下人的要乖要聽話,得收斂性子,不可以再像在家中那般浮躁好動,而當下人做的不外乎是一些雜役工作,可自己性子是收斂了,但做的工作怎麼會和爹爹說的一點都不同?習字彈琴……這是哪門子的雜役?
少爺不愛束髮,所以不用替他束髮,除了端水給他洗臉、伺候他更衣之外,自己真的沒幹什麼粗活,還可以吃主子吃剩的佳餚,幸福得要命,跟爹爹說的辛苦完全沾不上邊。
「小弟弟。」
才剛轉出拱門,聽見有人小聲叫喚,袖兒抬眼望去,瞥見是府裡的丫鬟姊姊,立即規規矩矩地福了福身。
「雁兒姊姊好。」
「好聰明的弟弟。」那丫鬟微愕之後,笑得甜柔可人。「姊姊問你,大少睡了嗎?」
「嗯……這會應該睡了。」袖兒沒心眼地回答。
「那好,這燈給你,回僕房的路上才不會跌跤。」
「謝謝姊姊。」袖兒笑瞇了眼,接過燈籠便往回僕房的路走。
尹府很大,僕房距離東邊的夏荷齋有很長一段路,而且一路上都沒點燈,昨晚摸黑回去都快要怕死了,記得的一篇文章差點嚇得忘光光,今天有燈,就可以慢慢走了。
只是才回到十人大通鋪的僕房,剛舒服地躺上床,隨即有人開了門,走到身旁來。
「……廉哥哥?」袖兒睡眼惺忪,一臉不解。
「大少找你。」
「嗄?」
「快走,待會有得你受的。」
「咦?」沒能反抗,人已經直接被廉貞給打包,快步回到夏荷齋。
二樓的寢房裡,只見尹子蓮漾著讓人發顫的冷笑。
「……大少?」袖兒不知所措地被廉貞推到他面前。「我做錯什麼了?」
「有人摸黑進我的房。」他似笑非笑地回答。
「咦?小偷?」袖兒驚嚇的瞪大眼。
有可能,太有可能了,尹府是大戶人家,還是應天府首富,會有小偷應該算是正常,但是……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要這麼說也成,不過偷的是人而已。」他低笑。
「嗄?」袖兒有聽沒有懂,撓了撓臉,再看向主子,怎麼也看不出端倪。「可是,這跟我有什麼關係?我什麼都沒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