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他會一直待在府外。」尹子蓮應對得萬分疲憊,沒想過一時的決定竟會惹出這樣的風波。
他原以為,她爹就算真的上門,也會因為無從得知她的行蹤而作罷,誰知道他最終的選擇竟然是守在尹府外頭,還因而受凍染病。
「對,因為你一句不知道,所以就可以推卸所有的責任!」
「我並沒有推卸,既然是我的錯,我就擔下了,他可以待在尹府靜養到身子恢復,這樣好嗎?」尹子蓮沉擰眉,俊臉冷凝著怒氣。
「不需要,我現在就帶他走!」
「你還能帶他去哪裡?城外的村落早就已經廢了。」見她要走,他隨即起身。
「哪兒都好。」
「不准!」
「我的賣身契就快到期了,相信夫人一定會答應讓我提早離開。」
「我說了不准!」他一個箭步向前,將她拉進懷裡。「這不過是件小事,我不懂你為何小題大做?」
「我小題大做?!」她目眥欲裂地瞪他。「爺兒,你差點害死的是一條人命,是我的爹爹,你卻說我小題大做?!」
「我允了要照顧他,不是嗎?就算要走,也不急於一時!」尹子蓮動了氣,感覺體內血液正在逆沖,他咬牙忍下。「等他病好了,再讓他走,不就沒事了?」
紅袖怔怔地注視著他,眸色哀淒。「爺兒,你老實說,你不讓爹爹來找我,是不是嫌棄他窮酸?」
尹子蓮錯愕地瞠圓眼。
「就像當年你嫌我一身補丁太窮酸,如今再見我爹一身補丁,你也認為他窮酸極了,不配和你尹府當親家,所以才要他走,就當他從來不曾出現過?」她聲聲悲泣,想起過往,很難不這樣聯想。
「……在你眼裡,我是這樣的人?」心口狠狠糾結,痛得尹子蓮幾乎站不穩。
相處十年,他是什麼樣的性子,她一點都不瞭解?亦或者是她根本不曾試圖瞭解,只因她根本不愛他?
「不是嗎?」
「你在……無理取鬧。」他低斥,不安卻逐漸落實,猶如一把利刃不斷朝心深處紮下。
正因為恐懼,所以他才會刻意不讓她爹接近她,就怕她爹一出現,她會轉頭就走,毫不留情……說穿了,在她面前,他卑微得不像自己。
「我無理取鬧?!」紅袖拔尖聲音,一把將他推開,難以置信地瞪向他。「為了討好你,我在每個人面前扮演最婉約的丫鬟,沒有脾氣,沒有個性,就怕你不要我,把我趕出去,如今你差點害死我爹,我卻連一點脾氣都不能有?」
「……所以,你並不愛我,只是想找一個依靠?」他緊瞇著眼,問出心中最深的恐懼。
紅袖驀地倒抽口氣,難以接受在這當頭他竟再度將錯推給她,氣憤難遏地賭氣道:「對!我不愛你,我只是不想流落街頭,所以我才對你好,你開心了沒?!」
虧他聰明一世,卻糊塗一時!當她是如此放浪的人嗎?要真對他無情無愛,她會獻出自己的清白?她全心全意只求他好,他全都看不見嗎?!
簡直是混蛋!
尹子蓮心痛地瞇緊眼,感覺心頭深處被什麼給搗得血肉模糊。「可不是?你並不愛我,只是把對你娘親情感投射在我身上,否則我待你的好,你不可能沒發現,如此明顯的求愛,你又怎麼可能不懂?原來……你只是假裝不懂。」
如此一來,一切都合理了。聰明的她,怎麼可能教他一點再點,依舊冥頑不靈?
原來她真的不是不懂,而是假裝沒看見。至於為何假裝?是因為不想看見,因為她並不愛他……
一口腥甜湧上喉頭,尹子蓮緊抿住唇,感覺心口、胸口……無處不痛。
紅袖蒼白的小臉滑落兩道淚痕,最終啞聲啟口,「爺兒,我只是個窮苦人家的孩子,尹府這扇大門,我注定跨不進,就讓我在此拜謝爺兒十年來的照顧吧。」
他誤會了她,一切就當是夢一場,夠她往後回憶一輩子了。
尹子蓮動也不動地看著眼前人跪下磕頭、抹去淚,頭也不回地離開,他想要呼叫,卻發不出聲音,黑眸燙著熱淚,腳步虛浮地走回案邊坐下,神色恍惚地看著桌面的畫本。
翻開一瞧,裡頭是滿滿的她。
八歲的她,九歲的她……十五歲的她……而十八歲的她,則是決絕的頭也不回,用這樣的方式告訴他,她並不愛他,不愛他……
尹子蓮緩緩勾笑,唇角汩汩滑落赤黑色的血,他重擰著畫,狠狠揪成一團,突地放聲大笑,血水不斷從他的唇角淌落。
紅袖跑得飛快,下了樓,還未踏出拱門,便險些和迎面而來的人撞在一塊。
「嘿,紅袖,你跑這麼快,是要去哪?」
她抬眼,是廉貞。「……沒事。」她連告別也不想說,從他身邊鑽過。
「等等,爺在哪?」
「他在書房。」話落,她閃身便走。
廉貞不解地看她一眼,決定先到書房告訴爺兒好消息,然而當他三步並作兩跑進書房時,只見主子趴在案上,走進一瞧,案上竟是一灘血,嚇得他急忙出聲高喊。
「爺兒?!快來人、快叫大夫!」
原本已跑出拱門的紅袖聽聞呼喚,頓了下,急步再往回走,一踏進書房,便見昏厥的男人,滿嘴鮮血,當下怔得說不出話。
第9章(2)
* * *
雪夜裡,尹府一片混亂,只見大夫不斷搖頭,臉色沉重。
「大夫,他的情況如何?」尹夫人啞聲追問。
「夫人,爺兒的狀況極為不佳,你……要有心理準備。」大夫語重心長地說。
「別……別這麼說,我才剛喪夫而已,你怎麼忍心讓我再失去兒子?」尹夫人哭吼,淚水滑落。
「我也沒法子,當初我便說過爺兒的體質特殊,再加上不知身中何毒,只能清心寡慾度日,切忌大悲大喜,但如今爺兒一看便知是大悲大慟,現下毒已攻心,要怎麼救?」
尹夫人聞言,整個人如洩氣般坐在床畔,看著面無血色的兒子,又緩緩抬眼看向站在床邊,同樣臉色蒼白的紅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