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兒緩緩地說:「我娘常病著,我都是這樣餵她喝茶。」
「喔?」沒追問他的娘親,只因為那日他只見到他和他爹。想著,他看向爹娘道:「爹娘,我不礙事了,你們回去歇著吧。」
「可是你——」
「放心吧,不礙事。」他笑,眸色很堅持。
尹至寶見狀,只好帶著妻子先行離去。
「廉貞,你也回去休息。」
他面有猶豫,但最後還是順從主子的命令。
第1章(2)
頓時,房裡只剩尹子蓮和袖兒,他費力地抬手,抹去眼前小童滑落的淚。「哭什麼?」
「大少,你一定會長命百歲。」袖兒說著,淚水不斷滑落。
他好笑反問:「我要長命百歲做什麼?」
袖兒一愣,突地也不明白長命百歲有什麼好。但每個人不都是這樣說的?
「袖兒,人生在世,重在活的價值而非長短。」尹子蓮疲憊地閉了閉眼。「記不記得我要你默的大宗師篇?」
袖兒點點頭,卻更不懂主子為何在這當頭提到那篇文。
「繁華如夢,功名富貴如過眼煙雲,這些身外之物,並非我想追求的,這一生中只要能找到一個懂我,懂得生死本一體的人,我這一輩子就沒有遺憾了。」
袖兒聽著,有聽沒有懂。
「我有疼我的爹娘,擁有富貴的身份,還有聰明的腦袋,這一輩子衣食無缺,所以老天讓我身體差一點,很公平的。」他說,笑得無畏無懼。「就算老天讓我立時死去,我也不會埋怨,只因這世間沒有讓我牽掛的人,只可惜了,找不到可以和我一樣跳脫生死之外的莫逆之交。」
他不會因為身體不好而憤世嫉俗,那是因為他已經擁有許多,又也許是他性情天生與家人較為淡薄,才會教他對人間毫無掛念。
「大少別說晦氣的話,你會沒事,一定會沒事的。」袖兒不自覺的淚流滿面,就怕他和娘一樣,說了很多話之後,就再也不說話了。
「瞧我傻的,怎會跟你說這些?」尹子蓮輕笑。
有時,他會覺得自己在尹府格格不入,會覺得他對待兩個弟弟太過淡漠,更無法理解小弟為何可以對撿回來的丹禾親如妹妹般地親手照料。
這人世對他而言太乏味,除了偶爾逗人能激起一點興味之外,再沒有讓他渴望追逐的目標,所以,他才會覺得留與不留都無所謂。
「那我當大少的莫逆之交,我讓大少牽掛,好不好?」
尹子蓮先是一怔,而後低笑。「……那你得通過我的層層考驗才成。」這小孩真是可愛得緊,一點心眼都沒有,多天真。
「考驗?」
「對,天亮後,你得將我今天教你的那首曲子彈一遍給我聽。」
「……」
「等我睡醒。」說完,他疲憊地閉上眼。
袖兒站在床畔直睇著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走,倒不是因為主子沒下命令,而是他房裡沒人。要是睡到一半又不舒服了,該怎麼辦?
想了想,決定留下,卻見床上人又張開眼。「大少,你不舒服嗎?」
「……你站在我的床邊,我要怎麼睡?」
「喔,那我站遠一點。」袖兒連忙退了幾步。
尹子蓮不禁好笑。「你不回僕房睡?」
「待會藥就會熬好,我可以等大娘把藥端來再回僕房嗎?」
「你擔心我?」
「嗯。」
他微揚起眉,瞅著袖兒半晌,忽地他招了招手。
「大少?」
「在這裡待著,大娘要是端藥來,叫醒我。」
「是。」
袖兒鬆口氣,眼也不敢眨地直望他,總覺他臉色灰中帶青,應該是極為不適,卻沒聽他喊痛,就連眉頭也沒皺下,不禁打從心底崇拜敬重起這個主子。
雖然他總說些自己聽不太懂的話,但是感覺得出來他是個好人,不讓旁人擔心他,所以自己必須更加注意他才成。
不知道睡了多久,尹子蓮被胡大娘喚醒,迷濛地張開眼,他才在疑惑袖兒怎麼沒喚醒他,便聽胡大娘驚呼道:「這孩子怎麼爬上大少的床了?」
尹子蓮側眼探去,瞥見一個小小的身子就窩在他懷裡。
他微呀了聲,難怪覺得睡得很暖。
「不礙事。」他擺擺手,微起身,取過藥碗一口飲盡。「讓他在這裡待下。」
「我知道了。」胡大娘很意外他這麼配合,不像以往總得要人跪著求著才肯喝藥。她看向袖兒,心想也許是他的關係,不禁開心這孩子買得對極。
待胡大娘收好藥碗離去,尹子蓮睇著懷中人睡得極香甜的小臉,緩緩地躺回床上,覺得他渾身好暖。
小時候他也曾和兩位弟弟共眠,但他們的睡相奇差無比,教他無法忍受,從此總是一人獨睡,如今多了個袖兒……感覺卻還不賴。
將他緊密地抱進懷中,心裡突生弔詭的滿足感,那是種難以形容的暖,彷彿圓滿了什麼,教他不禁微瞇起眼,瞅著袖兒睡得正甜的小臉。
他柳眉大眼,秀鼻菱唇,就連睫毛都濃密如扇,如今看來,才發現他有些偏女相,只是眼神太清雋。
但這都無妨,有他在,自己似乎睡得極好,那就暫時這麼著吧。
* * *
幾日後——
「彈錯了。」
琴音明顯變調,但很快又拉回,但是空有琴音卻沒有氣勢,更沒有曲調中該有的悠揚婉約。
「唉,是爛泥嗎?要我跟爛泥當莫逆之交,我真是傻了。」
「……」袖兒簡直欲哭無淚。
自己真的不夠聰明嗎?不僅要習字學琴,還要伺候主子,真的好忙。
況且,大少一日一曲,教得好快,快到自己都快要背不起來了,而且他每次都只彈一次……
不過,看在大少的身體能夠好轉,還能教人彈琴,袖兒是開心的。
「好了,今天就到此為止,明天再教你下棋。」
「下棋?」取下套在指尖的玳瑁義甲,袖兒偏著頭看主子。
「對,因為我想下棋。」
想到未來要學的可能會愈來愈多,袖兒便覺得頭很痛,但還是一切由著他,畢竟他是主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