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後的媽媽轉進了加護病房,醫生說媽媽手腳的外傷經止血縫合後,已沒什麼大礙;比較令人擔心的是她脈衝受到撞擊,可能會有遲發性的顱內病變問題,所以至少得住加護病房一周,以便密切評估觀察。
她和周律師進去探望時,媽的意識還算清楚,周律師提了要先帶她住進他家一事,媽媽同意,還交代她要聽周律師的話,不能添麻煩。
不知道為什麼,在媽媽顫著嘴唇要她乖乖聽話時,她眼淚就止不住地掉了下來,腦海裡繞轉著「托孤」兩字,直到現在都已離開醫院了,她仍感覺心裡頭好酸。
「到了。」周允寬站在家門前正在掏鑰匙,想起她根本聽不見,他回身看她,她卻立在幾步遠外,像定了神。
他回身往她走去,輕拍她的肩,見她回神,他淡聲道:「進屋吧!」
兩人才走回門口,劉姨已探出半個身子來。「回來啦?我還想說你門開了怎麼不進來。」她圓潤的笑臉在看到他身後的女孩時,驚詫地問:「你、你——她、呃——」
周允寬脫去皮鞋,似笑非笑地看著婦人。「劉姨,你想問什麼?」
「你帶女生回來?」劉婕看了看女孩不安的神色,再看看他。
「嗯。」他套上室內拖鞋,神色淡淡。「一個當事人的女兒,家裡出了點事,詳細情況我晚一點再說,她這幾天先住這裡,要麻煩劉姨照顧她了。」
劉姨愣了下,才意會他的意思,隨即從鞋櫃裡找出新拖鞋,親切地道:「妹妹,你叫什麼名字?這雙新拖鞋給你。」
因劉婕彎著身,沈安婕並不知道她在說話,只是看見一雙新拖鞋擺在面前時,她才轉身脫去布鞋。
「她聽不見。」周允寬低聲開口。
「啊?」劉婕睜圓眼,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她叫沈安婕,她耳朵聽不見,不過會讀唇語。」
「聽不見?完全都聽不見喔?那我們這樣說話她也聽不見?」劉姨驚訝不已。
「嗯,所以跟她說話要看著她,方便她讀唇語。我晚點會過去她家幫她帶點她的用品過來,如果還有缺什麼,再麻煩劉姨幫她準備,女孩子家,我一個男人比較不方便。」周允寬扯開領帶,見女孩怔怔看著他們,他朝她招手。「過來。」
待沈安婕走到身側,他才拿出手機寫入「劉姨」兩字,一面把手機轉到她面前,一面道:「這是劉姨,我家人,你有什麼需要可以找她。」他幾乎是劉姨帶大的,心裡早當她是母親,對外也總介紹她是他家人。
沈安婕轉身看著劉姨,有些緊張,沉默了下才開口:「劉姨好。」
劉姨因她沒什麼重音的聲調而怔了幾秒後,才握住她的手拉著她往屋裡走,笑道:「乖,好乖,啊你吃飯了沒?應該還沒吧,快把包放著,手去洗一洗,我們來吃飯了。」
沒聽見回應,才猛然想起自己是背著她說話,劉婕趕忙回身,拍了下額說:「唉呀,允寬才提醒過,我馬上就忘了,你看看我這個記性真是……啊!我是跟你說,我們來洗手吃飯。」放開沈安婕的手,她兩手做了個洗手的動作後,又做了個吃飯的樣子。
沈安婕看著面前的婦女。那微鬈的髮絲、圓潤的笑臉,還有眼尾堆疊的細紋和誇張的動作,不知怎麼著讓她感受到溫暖,她眉心終於舒展,臉上有了一點笑容。
劉姨親切地再度拉住她的手,走到飯廳。「就是要這樣笑才對,不管家裡有什麼事,飯還是要吃,你才有體力去面對啊……」完全又忘了身後的女孩聽不見,自顧自地說得好開心。
沈安婕看著前頭那略胖的身形,再看看自己被包覆住的手,稍早前那份要踏進一個陌生地方的不安,奇異地消散了。就是住幾天而已,沒什麼好緊張的,她這麼安慰自己。
然而,三日後,她母親還是因為顱內出血形成血腫過大,壓迫了腦幹而再度被送入手術室進行開顱減壓手術,術後不久,醫師正式宣告不治。
第3章(1)
周允寬寫完一份訴狀,裝訂蓋章後,閉上長眸稍作休息,好半晌,他伸指捏了捏眉心,展眸再度將視線挪回螢幕前,握著滑鼠的手點開信箱,閱讀了幾封客戶的信件,並一一回覆了,他才關上電腦。
起身將明天開庭要用的卷宗還有證物等都收入公事包後,長眸望向時鐘,已經是凌晨一點四十二分。他關上書房的燈,打算倒杯水喝,一下樓,就見到面向庭園的那處落地窗前,站了個身影。他低沉著眉眼,立在原地看著她。
薄薄的月華透窗而入,在她身上灑落銀白,他才認真注意到她原來那麼纖瘦。
在想她母親,還是明天開庭的事?聽劉姨說她吃得少,現在連睡眠也不夠的話,那麼瘦的身子能撐多久?思及此,他濃眉一沈,開了盞燈後,舉步走了過去。
身後突地一亮,讓視線落在窗外,心緒飄遊的沈安婕回過神來,在澄淨的窗面上看見那多日不見的身影時,怔愣片刻後,轉過身子。
「明天不用上學?」他長眸沉沉盯住她。
沈安婕看著他冷肅的臉孔,沒有說話。
「又打算要請假?」他語音微提。
他每日固定清晨七點起床,梳洗整理過後,通常下樓時,約莫在七點半左右。
她就讀的學校有校車接送,剛住進來時,他已通知校方,請校方將她送到離這裡最近的一站,再讓劉姨到校車停站的地方接她。
她搭乘校車的時間是七點十分,往往那個時間他還在樓上,而她放學後,校車將她送回來的時間,也比他下班時間還要早上幾個小時,他其實不常在家裡遇上她。
上星期辦完她母親的後事,他聽劉姨提過她食慾和睡眠品質都很糟。她母親過世時,他幫她跟學校請了幾日喪假,但劉姨說她一直走不出喪母之痛,也沒再回學校上課,難道她打算以後的日子都要這樣行屍走肉般地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