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倫式的下午,咕咕咕,喋喋不休的胖鴿親暱黏人,徘徊在長凳邊緣來回啄食,再度坐下的男人蹺起長腿,捺著性子等待對方踱近。
「我是看在雪萊的份上才決定出手幫忙。」
由遠處踱近的頤拔人影散漫的落坐,任由胖鴿啄著他的衣褲以及夾在指間的楓紅書籤。
「如果可以,我也不願意讓誰來幫我這個忙。」垂睨書籤上娟秀的中文字跡,有著粗繭的指腹來回撫著每個字句,眸中有著淡淡的溫暖。
「站在核心地位的感覺如何?」男人打趣問道。
「空虛。」
「得到家庭信任的感覺?」
「空虛。」拜倫近乎癡迷似的凝視著書籤。
「擅自把屬於羅蘭的重要物品轉贈給一個小女孩,下場應該挺慘的吧?」
「不過是一點不痛不癢的小懲戒,無妨。」
「既然當初決定利用她,現在這麼工於心計密佈暗樁,又是為了什麼?」
「……逼她回頭。」一寸寸瞇起的淺色眼珠像獸瞳鎖定了目標,炯炯懾人。
「她回頭之後又怎樣?」男人雖然顯得有些意興闌珊,卻又挺想知道後續發展。
「從此以後,她再也無法背對著我往前走。」拜倫狂傲的俊容勾起深深的笑意。從一開始,劇本的編排便是操於他之手,後續的發展自然也是由他安排,絕不容許任何人脫稿演出,絕不。
這麼說吧,女主角永遠不可能逃離得了男主角的手掌心,無論這是一部電影或者是一本小說,更何況,她也從來不曾離開過他的掌控中。
眼前這幢專供留學生承租的公寓十分陽春,維多利亞風格的建築勉強淡化了縈繞不散的淒清氛圍,彷彿幾縷英倫幽魂正徘徊在各個樓層,渴望一個歸宿,不停喃喃低訴。
藍莓色調的寢被上,昨晚失眠整夜的羅蕾萊正黑著眼圈恍惚地思考,對突來的閒適顯得茫然無所適從。
因為毫無預期的失蹤,無法如期畢業的她,在留級的一年裡,耗盡力氣掙了個公費留學的肥缺,這兩年來的生活,緊湊得像是在火盆上跳舞,完全無暇思考其他。
轉頭望向靜躺在身畔的古舊琴盒,直到現在她仍有些難以相信,這把不起眼的提琴,竟然藏著足以顛覆古典樂界和制琴界的重大奧秘。
要說沒有貪念那是不可能的,她不是當無私偉人的那塊料,來到英國之後,想暗掘出老怪物夢寐以求的寶藏的念頭益發熾烈。
但接下來可就麻煩了,她摸遍了整把琴,苦尋不出線索何在,到最後,她只能耗費心神與資金,請專業人士將加裝夜視針孔攝影機的採測線穿入琴心,終於在面板銜接處的最角落尋到一組古怪的數字編碼。
透過考古系的研究生輾轉遞交,請求實戰經驗豐富的老教授解開密碼之謎,層次越來越高,到最後,甚至驚動了已經退休的考古權威,顯然這組毫無邏輯可言的密碼已快逼瘋了這群專家。
面臨專家都必須舉旗投降的情況,她繼而將目標轉向龍蛇混雜的龐克族,再一路轉介嗑麻族,最後輾轉接觸到傳說中曾經叱吒黑市的人口販子。對方聲稱,他熟識所謂的解碼天才,且這位解碼天才深諳任何國家的特殊密碼,她想,這也許就是最後的希望。
雖然解開密碼之謎不過是第一步,更棘手的事肯定還在後頭,反正她已經架築好豁命冒險的最壞打算。
只是……
不,沒有什麼只是、可是、但是,反正她不會再無端聯想起一個早該消失在記憶中的大爛人。
每當稍稍觸及那張深刻於心的俊美臉龐,她便像是所有碎佈於身的陳年舊疾同時復發,潛意識脹痛難耐,胸口絞痛如割,彷彿某種難以遏止的悲傷虎視眈眈等著傾巢而出,真是去他的!
「Shit!」羅蕾萊頻頻暗咒。
瞥見腕表的時針已快要指向八點,抱頭揉額一再賴床的人兒倉促的翻身而起,迅速換上短裙和小背心,隨意上個簡單的淡妝。為了不讓眼拙的酒保或安全人員之類的人攔阻,她必須盡可能讓自己顯老。
拿起琴盒與貼身提包出門,坐上計程車,她試圖將那個盤旋心頭的可恨臉孔扔棄在公寓的床上,啟動頑強的意志力,執意扼殺不斷湧上秀眸,虛實交錯的高大身影。
羅蕾萊拋開那些痛苦的回憶,以備戰之姿來到基頓酒吧。嚥不下對這種聲色場所的濃濃排斥感,她吸了幾口混濁的空氣,瞥了一眼俗艷的霓虹招牌,掉頭繞至酒吧後方的幽黑狹巷。
那傢伙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大渾球,什麼地方不選,幹嘛偏要挑在冷僻的小巷!
一股濃臭的煙香縈繞如霧,撲面襲來,她下意識捂著鼻子,瞇糊了焦距,由於看不清楚,眼看再往前一步,她便要撞上一堵牆,剎那,一個寬大的手掌像一張悉心的防護網,搶在她和牆壁撞上之前成功的攔阻。
霎時,被風吹亂劉海而裸露的額頭嵌在剛硬的掌心中,熾烈的溫度煨醒了直讓煙味嗆得兩眼發暈的人兒。
呆呆的眨著纖睫,羅蕾萊瞬間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空無一人的小巷裡怎可能無緣無故竄出一隻寬厚的手掌幫她擋災?
她驀然旋身,想看清伸出援手的陌生人,孰料轉身過急,竟像只迷失方向的小獸,一頭撞進堅硬如鋼鑄的胸膛。
「你想幹嘛——」羅蕾萊以不怎麼溜的英語鬼吼鬼叫。
她還真他媽的好運氣,竟遇上個色情狂,不斷將她的臉卡在他的胸膛中,藉以阻擋她的視線,甚至變本加厲頻頻使勁,一雙鐵臂靈活的反剪,意圖將她牢密的箝鎖在這副沾滿煙味的溫熱胸口,噢,真是夠了!
羅蕾萊讓這堵剛硬的胸膛擠壓得近乎嚴重缺氧,為求自保,她拚命扭動受縛的纖臂,極欲掙脫這個變態色情狂,甚至考慮該來個絕地大反攻。
這該死的混蛋,究竟是從哪裡冒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