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喂,你一個人坐在這裡幹嘛?」
雷昀希聞聲回頭,逆光中,彷彿看見一個女孩正衝著他笑。
他瞇起眼,試圖將那女孩看清。
白襯衫,黑色五分吊帶褲,合身的褲腰展示出她纖細的身段,灰色及膝長襪,襪邊釘著一枚閃亮的金扣子,足蹬黑白雙色牛津鞋,她戴著一頂報童帽,所有的頭髮都被掠得乾乾淨淨,藏進了那頂帽中,露出一張白玉瓜子兒般的臉蛋,眸如點漆,唇邊一抹微笑嫣然,即使她打扮得像個小男孩,仍是美得不可方物。
原來是貝君頤。
雷昀希別開臉。
「關你什麼事?」他信手撿起一根樹枝,往松樹根下挖洞。其實沒事做,只是裝忙碌。
「晚宴要開始了,你不進屋去嗎?幹嘛一個人在這裡耍自閉?」
「我喜歡待在這不行嗎?」
貝君頤瞠眸,「今天是你哥生日,客人差不多都到齊了,你不進去怎麼可以?」
雷昀希忽然丟開手上的樹枝,貝君頤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
「算了吧!我不去也沒人會發現的。」他說話的口氣,令人分辨不出究竟是在生氣,抑或是開玩笑。「倒是你,沒事幹嘛穿得像個男孩子?你不怕雷明彥看了不喜歡?」
他一向不承認雷明彥是他「哥」,所以總是直呼其名。
貝君頤愣了下,笑容隱斂了。
「是嗎?你覺得他會不喜歡嗎?」她緊張地看看自己,好似真的很在意。
「聽說雷明彥邀請了很多人,也請了他馬術社的朋友,男的全人模人樣的穿著正式西裝,女的全穿上袒胸露背的小禮服,濃妝艷抹,活像是來趕赴成年王子的選妃大典,你穿得這樣遜色,隨便一個女生都把你比下去了,搞不好你會被排到男生席!」他故意誇大嚇唬她。
沒想到,貝君頤卻露出自信滿滿的微笑。
「不怕!」
「真的不怕?」他笑看她充滿自信的眼神。
「你哥不是那種膚淺的人。」她肯定地說。
雷昀希唇邊的那弧笑意,忽然像斷了線的風箏般,墜落了。
當然,雷明彥絕不是那種膚淺的人——他可是雷家的驕傲!從小品學兼優,祖父和雙親特意栽培他,將來可是要繼承祖志與父志接下雷氏集團,雷家上上下下都對雷明彥寄予厚望,格外看重他,就連貝君頤也是……
原本,他就只是個不受歡迎的「外來者」。
他和雷明彥不同的地方在於,雷明彥是「正統嫡出」,而他是父親春風一度的「副產品」。
他是個私生子,這身份原本對他並沒造成什麼陰影,甚至覺得和母親相依為命的日子也挺快樂的,後來母親過世,臨終前要他認祖歸宗,於是他就這麼進了雷家……總之是個很老套,千百年來卻反覆搬演不膩的故事。
雷明彥是雷家的天之驕子,而他之於雷家,就像是被驕陽的光輝所掩蓋的一顆不起眼的星塵,他永遠不會是眾所矚目的焦點。
所有人都只看見雷明彥,沒想到連貝君頤也一樣。
雷昀希忽然覺得這一切索然無味,他驀地起身。
「我要走了。」
「什麼?去哪裡?」
雷昀希沒回答,甚至沒回頭,只隨便地揮個手。
在貝君頤詫異的注視中,雷昀希孤狼般的身影很快地消失在蒼茫暮色中。
***
天色暗了,雷家內內外外都亮起了燈。
為了慶祝雷明彥二十歲生日,雷家特地安排了半正式的餐宴,請來外燴,安排了歐式自助餐,一方面讓年輕人們有個名目可聚聚,一方面雷振邦也特意為自己兒子引薦幾位頗具私交的政、商界人士,頗有將人脈傳給兒子的意味。
雷明彥跟在父親雷振邦身邊,與父親介紹的長輩一一握手問安,然後安靜地陪在一旁,間或回答長輩的問話,直到雷振邦對他說:「你也去招呼你朋友吧!」雷明彥才有禮地告退。
他知道,父親已開始為他的前程鋪路。
他與其他人不一樣,當同學還在為了是否要轉系以免畢業後求職困難而煩惱時,他已經在起跑點上準備就緒。
雷明彥的道路一直很清楚,在父、祖的協力調教下,從小他就以雷氏集團未來接班人的身份作為目標,二十歲的生日過後,意味著承擔更多的責任與期許,而他……早已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
雷明彥一現身,就被馬術社副社長沈立凱拉過去,「明彥,你總算出來了,快來看大家幫你準備了什麼禮物!」
「人來就好,還準備什麼禮物?」
「那些官腔留著以後用,現在用還太早!」
沈立凱的話,引來一陣附和的笑聲。
「來,這是送你的,快打開來看看。」
一群人圍過來,看著雷明彥打開禮物——是一條銀藍色的真絲領帶。
其他人也紛紛送上精心準備的禮物,雷明彥每打開一樣,眾人就發出讚歎聲,分享雷明彥的喜悅。
「明彥,我們還特意準備了件禮物,一件非常特別的禮物!」沈立凱說。
「還有?」
沈立凱對他擠了擠眼睛,下頷朝前一指。
雷明彥回望過去,看見鋼琴前不知何時已端坐了一個女子,一陣琴音流洩,彈起「水邊的阿第麗娜」。
是她?雷明彥不敢置信的望著那個著水藍色小禮服的倩影。
「佩容今天一早剛下飛機,她是特地回來幫你慶生的。」沈立凱在他身邊壓低聲道。
「怎麼不先告訴我?」
「是想給你一個驚喜,」看見雷明彥不以為然的目光後,沈立凱投降似的舉了舉雙手,「好好好,我說實話,其實我們誰也沒把握你想不想見她……」
雷明彥沉默不語。
一曲既罷,四周響起了掌聲,周佩容從鋼琴後站起,優雅地鞠了躬,然後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便留戀地望向雷明彥,彷彿漫著些許哀愁。
雷明彥知道她在等他過去,於情於理他也應該過去,但……
忽然,一抹黑白分明的身影像陣風似地闖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