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之前阿泰說你住的地方火燒屋,我煩惱到頭髮都白了,幸好祖宗有保佑,沒事就好,你有空要回來喔!」
「好,我知道,爸爸,拜拜。」明知道對方看不到,她還是舉起手,童稚的揮了揮。
掛了電話,她低垂著頭猛盯著電話瞧,不知道是意猶未盡還是怎麼了,久久沒吭聲。
因為就坐在旁邊,除了她刻意壓低嗓音的那一段,冉遠之把這一家子的對話都聽得清清楚楚,心想這一家子還真有趣,開口就問對方吃飽了沒。
不過這丫頭現在是怎樣,講完電話不是應該很開心嗎?怎麼反而這麼沉默?
「我阿爸從小最疼我了。」幾乎要把頭埋到膝蓋裡的林雍晴突然說,「我很喜歡吃甜食,阿爸都說我是螞蟻來投胎的,一邊做拔絲地瓜給我吃,一邊喊我小螞蟻,地瓜裹著熱燙燙的麥芽糖漿,然後泡一下冰水,脆脆冰冰又熱熱,超好吃的。」
冉遠之將目光從電視機收回,轉而落向半垂著頭的她。
「我大弟現在跟著我爸四處幫人家辦桌,他都說我是混血兒,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她用帶著些許哽咽的嗓音問。
她在哭嗎?冉遠之蹙起眉,沉聲問,「什麼意思?」
當她抬起頭,他清楚看見那雙骨碌碌的大眼睛裡蓄滿了淚水。
「因為我很愛吃,又喜歡甜食,所以他說我是豬和螞蟻的混血兒。」
想起大弟獨樹一格的戲譫,她忍不住漾開一抹笑,試圖用微笑表現輕鬆,可是下一秒,晶瑩的淚水卻奪眶而出,她皺眉咬住下唇,努力想要忍住崩潰的情緒,可是掙扎了一會,還是宣告放棄——
「我……好想他們喔!」
第7章(2)
她終於忍不住壓抑已久的濃烈思念,當場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單薄的肩膀激動的一聳又一聳。
活了二十五個年頭,從沒有離開過家鄉,第一次離鄉背井就跑到台北,不只人生地不熟,連半個可以扶持的朋友也沒有,遇到事情只能靠自己,晚上想家睡不著,好幾次都很想要跑回家去,甚至覺得就算會一輩子發霉也不管了。
失火的晚上,想到自己差點就見不到摯愛的家人,冷汗不斷冒出來。
不能一起開開心心的吃頓飯,不能第一時間分享喜怒哀樂,她心裡不是不迷茫的,這樣離鄉背井究竟是為了什麼?
她揪著他的衣服,像個孩子似的嚎啕大哭,想到傷心委屈的地方,眼淚就沒完沒了。她想念爸爸,想念大弟,想念小菁,想念小弟,想念吉滿村的陽光跟那裡的每一個人。
她的脆弱,一直被關在圍牆裡,可是圍牆今天不小心裂了個縫,脆弱就跟著潰堤了……
冉遠之看的又心疼又難受,想要摟住她的手,幾次舉起又放下。
一直以來,女人的眼淚對他來說是毫無意義的,他從來不會因為哪個女人在他面前落淚而改變自己。
可是,林雍晴的眼淚卻讓他心慌,有種手忙腳亂、不知所措的感覺……
他大可拂袖而去,可是他卻無法漠視。
「我真的好想念他們……」她一直在重複這句話。
「所以呢?覺得自己很可憐,覺得自己最悲哀,覺得全世界都遺棄了你,你林雍晴是這世界上最悲慘的人?」他語氣冷酷。
聽見陌生的冷酷口吻,林雍晴倏地停止哭泣,抬起滿是淚花的眼睛,錯愕怔楞的看著他。
冉遠之犀利的黑眸凝肅的盯著她,「全世界就只有你失戀嗎?」
她搖搖頭。
「當初有人逼你上台北嗎?」
她再搖搖頭。
「你有在那場火災死翹翹嗎?」
還是搖搖頭。
「你現在流落街頭失業沒錢窮苦潦倒了嗎?」
繼續搖頭,「……沒有。」
「既然如此,你在哭什麼?只是想念家人有什麼好哭的,真這麼想,就跳上高鐵回家看他們啊!」
「可是——」
「可是什麼?該不會是怕自己回去後就沒勇氣再離開,怕自己回去了就會依賴軟弱吧?」他毫不留情的說。
「……」他完全說中了她的弱點。
「所以說穿了,那是你自己的問題,是你在自怨自艾,是你在憐憫自己,是你在耍賴。」
「你怎麼可以這麼說?」她覺得有些受傷。
「為什麼不可以,我說的是事實,不是嗎?」
「……是。」
「想想當初是為了什麼上台北,你不是說要向那個負心漢證明,你不是一個會宅在家裡發霉的女人嗎?不是說你想要改變自己嗎?難道這些你都忘了嗎?」
「沒有。」她癟嘴,雙手顫抖的抹著淚。
「那還要繼續哭嗎?」
「不、不哭了,我不哭了。」
「既然如此,就把你的眼淚擦乾,你要是敢再掉一滴淚,我就馬上把你踢出去。」他板起臭臉,殺氣騰騰的威脅。
她乖乖的抬起手,胡亂抹去眼淚,努力讓情緒緩和下來。
許久,似是為了證明自己所言不假,她抬起被淚水洗滌過的清澈雙眸,靜靜的望著冉遠之,「我沒有哭了,真的。」只是還會不時吸吸鼻子,一抽一噎的。
冉遠之總算緩下臉色,下一秒,結實的臂膀橫過她,將她整個人攬進懷裡。
突然被溫暖緊緊包圍的林雍晴愣了愣。
「你知道面對一個甩掉你的人,最好的報復是什麼?」
「……不知道。」
「過的比他好,過的比他快樂,你一定要讓他知道,沒有他,你的人生反而更燦爛,而且是比鑽石還要光彩炫目。」
把頭埋在冉遠之懷裡的她,認真的點點頭。他輕柔低沉的嗓音又說,「別哭了,女孩子的眼淚比什麼都珍貴,要省著點用,必要時才用。」大掌溫柔的拍拍她的背。
「什麼時候才算必要時?」她認真的問。
冉遠之一愣。對啊,什麼時候才算必要的時候?他挑挑眉,天曉得那是什麼時候,但現在說不知道太糗了,真是白費他剛才那麼有氣勢,他磨蹭半晌,最後模稜兩可的說,「反正不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