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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頁

 

  她想開口求他們別走,心中卻比任何人明白,那只是一段回憶,一段百年之前的回憶。

  她伏在將她拉出夢境的臂膀間,茫然無助地輕聲啜泣,也感覺到那人輕撫她的髮絲,動作柔若清風拂面。

  她又掉進另一場美夢裡?

  她……仍沒真正逃出來?

  否則,她怎會看到「負屭」,垂斂著眉目,瞅覷她,良久不開口?

  「負屭……你為什麼不歸來……是不能還是不願……負屭……你為何要騙我……你在哪裡……你平安嗎?你無恙嗎?你是不是受了傷,無法來找我?負屭……負屭……」在夢裡,才能嘶吼出來的疑怨,一古腦,傾倒出來。

  他歎氣,沉沉一聲,環抱在她背上的手勁重了一些。

  「我是負屭,但不是你以為的那個『負屭』。」真可悲,明明喊著是他的名,抱著是他這個人,卻又並非對著他說話,負屭呀負屭,你真夠狼狽。

  她如夢初醒,這時才看清楚她被抱在誰的懷裡。

  已經,不是在做夢?

  抑是她夢中竟也開始有了負屭——那只被她氣走的龍子?

  「……負屭?你沒走?」

  這個問句是針對他而問,知道她此時沒有錯認他與「負屭」,他便覺得小小開心,原來他性子裡,也帶有卑微賤格。

  窩囊呀。

  「我有說我要走嗎?」

  「你明明發了怒……」

  「把你一個單獨丟棄於此,我可能放心嗎?」瞧瞧她,連入睡時都還在哭著,他哪能做到無動於衷,撇下她自生生滅?

  他確實是生氣了,第一次被拒絕得如此狠絕,把一切說得全是他自作多情,一頭熱乎乎去貼她的冷冰冰,他倍感自尊受損,高傲面子完全掛不住。他是何許人也,向來呼風,喚雨,只有別人對他阿諛奉承,何時輪到他百般討好著誰?只有她,將唾手可得的感情整盤砸回他臉上。

  但她並沒有說錯,是他自己活該倒楣喜歡她。她求他了嗎?逼他了嗎?他有何資格怨她冷血無情?心裡的憤怒,該是氣自己多過於氣她吧。

  「我去找了些食物,見你睡著便沒吵你,餓嗎?」他先前藉找食物之際,順便冷靜冷靜腦袋,取決著要傲氣掛帥,瀟灑走人,棄她於不顧,或者鼻頭摸摸,放下不值斤兩的尊嚴,回到她身邊。

  由他此時出現在這兒,答案已見分曉。

  「……有點。」

  「洞穴外不遠有處海樹林,裡頭結滿這種青黃色海果,我沒見過,剛試吃了一顆,味道甜多過於酸,並不難吃。」他遞給她數顆果子。

  「這是只產在我們這兒的甜檬,好久……沒吃到了。」她咬了一口,嘴裡化開的甜美,不及鼻間湧上的酸意。

  「還有鮮貝。」他長指輕彈,擊破堅硬貝殼,也送到她嘴邊。

  「我吃甜檬就好,那是珍珠貝,我們通常捨不得吃它們……」她拈起藏於貝肉間的一顆暖金色小圓珠,約莫米粒大小。「我們豢養它們,它們為我們產美麗的金珠,我們以髮絲為線,拿金珠串在發上。」

  「像這樣?」負屭握住她一繒細柔髮絲,挑起其中一根,再取回躺在她掌心的致巧金珠,簡單一個法術,金珠上穿出小孔,串進她的發間。

  黑得墨亮的發,襯托金珠的色澤更顯澄明,它散發微微星芒,鑲在絲綢長髮間閃耀,那光芒,同樣落入他眼底,照映那抹淡笑。

  「很好看。」他誇讚著,動手要挑開第二顆珍珠貝取金珠,魚姬阻止了他。示範鮻族是如何不傷害珠貝而順利開啟它們。

  她緩緩哼著一條曲兒,輕輕的,柔柔的,珍珠貝緩緩啟殼,貝體蠕動,金珠就這麼露了出頭,負屭挑出它來。

  「這種事,我大哥也做得到。」用聲音迷惑人,是大龍子的強項,蚌殼聞聲開口,他已經司空見慣。

  負屭重複以發串珠的動作,似乎覺得這是有趣的事兒。

  「大龍子的嗓音,實屬天籟。」

  「男人的聲音可以不用這麼酥麻沒關係。」聽了讓人腿軟,成何體統。

  他專注在不同處的柔膩青絲上穿串或高或低的金珠,有些落在頰畔,有些嵌在頸側,有些滑過白玉耳殼,迎潮舞弄,搖曳出艷絕美景,烏髮麗人,風姿娉婷,金珠澄亮,錦上添花。

  他的手,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靈巧。

  「……我先前說了那些失禮之言,你不生氣嗎?」她在他臉上讀不出情緒——不,情緒是有的,但並非她以為該有的憤怒,他的眼眸裡沒有怒火,只有妝點她時的……樂此不疲。

  「實話實說沒有過錯,不用管我聽完之後有何感受。」負屭淡淡說道,回望她一臉困惑時,他笑了。「你激怒人的拙劣手段,有待加強。」

  她被調侃得臉兒微微窘紅,當時的意圖,教他看穿。

  「你走出洞穴那一瞬間,我以為你永遠不會再回來。」而她,為這一體悟感到惆悵。

  「我沒有胡亂拋棄女人的惡習,特別是孱羸可憐又無法自保的荏弱丫頭。」負屭刻意酸了霸佔她心房的混帳傢伙一句,冷冷輕嗤那人曾有過怎生惡劣行徑。

  她貌似無動於衷,只是眸色微黯,負屭不屑多提有關那傢伙的任何事,點到為止,倒是將他自己的想法又接續道出:「我若轉身離開,也放心不下你,人走了,心還在,與其走後幾日又窩囊返回,甚至我賭氣走人後,你遇上危險,我來不及救你,造成終生還憾,我又怎可能原諒自己——」

  負屭眉宇閃過猙獰酸楚,一幕黑影在腦海間瞬間清晰又轉暗,快得幾乎無法捕捉那黑影掠過什麼場景,但他仍是瞧見了,那是他想像出來的可怕情景——她被一條鮫鯊咬得通體碎爛,血水混在海裡,形成一片淺紅殘暉,美麗的雙眼瞠著,卻已空洞失距。他的骨髓,他的肌理,他的每一條經脈,皆因這個不切實際的胡思亂想而驀地繃緊,雙瞳轉為幽藍色冰眸,激起難以言喻的嫌惡及……懊悔,光憑摹想,他就已經無法接受,更遑論當它成真時,他會有多恨自己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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