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來就不是被人欺壓後只會默默垂淚的弱者,越是逼迫她,她越硬頸地想反抗想頂嘴想報復!
延維雙拳掄緊緊,站在原地,眸光倔強任性,飛揚的柳眉間,淡淡蹙折嵌在那兒,她盯向自己光裸足掌,不眨眼。
「延維妹妹,考慮得如何?」勾陳催促著要個答案,他是很有耐心等,但他不認為負屭有。
「我……」延維蠕唇,才一字,又咬住下唇,咬住聲音,靜佇不動。當她再度抬頭,艷眸瞬間閃逝過一抹紅光,她突地躍起,足下巨大且頎長的陰影入颶風掃向負屭和魚姬,速度快如蚺蛇撲食獵物的狠勁,教人反應不及。
負屭和魚姬尚未能瞧清楚朝他們橫掃而至之物為何,負屭抱起魚姬迅速閃過,殊不知卻跳入另一個陷阱——
「我延維不是被人威脅恐嚇長大的!」她開口,沒有示弱氣短,帶著冷笑,以言語為術,清晰鏗鏘。「你們真如自己以為的相愛嗎?那可不見得,我看多了,嘴上說愛愛愛,一遇著危險或意見相左,還不是兩人像野獸互吠互咬得遍體鱗傷,說個情呀愛的有多簡單,做不做得到又是另一回事。你們搞不清楚狀況,我來幫你們弄個清清楚楚,在我的遊戲裡,好好去釐清現實吧,經歷過的恨意,再重溫一次,會不會變得更深……」
延維話語未斷,為躲避黑影襲擊而飛躍至上空的負屭及魚姬,已被兜頭籠罩的一團紫煙包圍、吞噬,紫煙驀地縮小再縮小,直至變為一朵牡丹花盛開的大小才停止,而包覆於紫煙中的兩人卻不見跡影。
「又玩這招?」勾陳不是頭一回看見延維使出這套把戲,只是來不及叫龍子提防……好啦,是來不及,加上一點點的不亦樂乎。
那團吃人紫煙,是延維最擅長的迷幻虛境,目前看似花朵般大小,實際上裡頭卻是無止無盡,難以想像的迷宮一座。它沒有固定形體,每個進入內部的人,所看見的景致全然不同,它極可能幻化為仙境,教人流連忘返,寧願受困於內,永遠不得離開亦無所謂;它也許會成為幽暗地獄,充滿妖魔鬼怪,灼熱的火焰,刺骨的寒冰,利石滿佈的崎嶇地勢……越是極力想逃,越是找不到出口,被禁錮的恐懼和焦慮,足可將人逼瘋。
「那種丑戲,困不住龍子。」勾陳提醒著延維。她真蠢,暫時把負屭關進去,不過是更加激怒負屭,等他出來,她會死得更慘罷了。
「困不住,也沒讓他這麼容易逃離。」延維冷哼一聲,柔荑撫過細長青絲,無媚誘人。
「裡頭又準備哪些壞東西等著『招待』小情人?」
「嘿嘿嘿……」延維嬌嬌壞壞地笑著,食指抵在微嘟紅唇上,示意不可說。
勾陳笑歎搖首,「龍子若脫身,準備動手支解你,也是你應得的報應,壞人恩愛之徒,活該成為箭靶被捅成馬蜂窩,我絕不會站出來替你說情或出力。」
延維伸手攬住勾陳的頸子,豐嫩紅唇湊上他垂落幾絲紅髮的耳畔,咯咯輕笑並嬌喃:「你才沒你說得這般絕情,你捨不得看我被人欺負,龍子揮劍相向時,你一定會救我,因為你很喜歡我,就像我也很喜歡你一樣……」
勾陳撥開交疊於脖頸後的纖美玉荑,拽進手裡,制止她繼續在他身上放肆撫摸游移,她十指的觸碰,激不起他任何火熱反應或哆嗦。
「你喜歡我,還是喜歡我的不幸?今天我若是幸福美滿,你大概不會多瞧我兩眼吧?」他微笑,說得雲淡風輕,一點也不以為忤的淡然。
這是彼此心知肚明的實情,誰都毋須假裝多清高,讓人誤以為彼此間的情誼是如何深刻。
「是呀,我最喜歡你這副好可憐好悲慘的模樣,明明很苦,還是笑著;明明想哭,又哭不出眼淚。你的故事我百聽不膩,比任何趣聞笑談更好玩,你努力求死不得,活又活得渾噩自虐,我超級喜歡你,一見到你,我就覺得開懷無比,你身上全是我喜愛的味兒,我最喜歡你了——」延維湊上嫩軟臉頰,如貓兒般磨蹭勾陳的手背,一雙眸兒挑釁地睨他。
勾陳迎向她的目光,眼裡沒有憤怒或仇視,相反的,他欣賞她的誠實。
她一番真誠卻傷人的言詞,勾陳毫不動怒,他只是寵溺妹子般揉弄她細軟髮絲,語中含笑:
「你這個小瘋子……」
煙霧瀰漫,視線可及的範圍內,除了淡紫色煙群之外,再無他物。
負屭懷中的魚姬在方纔如雲煙散去,失去蹤影,任由他收緊臂膀,亦沒能將她留下,她被一陣煙給帶走,只留下急促喊了他名字一聲的呼喚。
他急於尋回她,在擾人的茫茫煙霧裡賓士穿梭,已經好一段時間,仍是沒能發現她的身影。
他耐性已失,雙劍由掌心竄出,他揮下,掃散眼前阻礙的煙霧,足以削金斷鐵的鋒利劍氣卻對抗不了輕軟無形的飛煙,它們揮去了又來,存心與他相抗,破碎後重新凝聚成形,仍舊宛如怒張白幕,一大片,像網。
他一遍一遍揚劍殺下,霧散煙消,在它聚合前,他衝破厚重濃霧,往淡紫煙群的一處缺口奮力飛馳。
終於,週身不再只是雲霧,緩緩添加其他色澤景物,而且,越發清晰。
四周圍繞的煙霧,猶似彩墨,爭先注入景致,變成了街市、城牆、屋頂、往來的人群……深濃鮮活的顏色,不再只像雨中虛影一般朦朧。
這是人界陸路的景致,他不會錯認。
一道細煙,最終加入其中,漸漸成形,變為他苦苦尋找的人兒,魚姬。
她步行在陸路街市間,跫然匆匆,螓首微微斂低,目光直直落在她前進方向的街道紅磚瓦上,攢緊懷中油紙包,不與誰交談,不受各式小販出售之物吸引。她像是一心只想快快走回目的地,也像是不希望有人察覺到她的存在,最好是漠視她、忽略她,臉蛋上一抹倉惶恐懼,彷彿正擔心戒慎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