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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早之前。
蕭淑女從台北搭了兩個小時的火車一路南下,再換搭往河東村的客運;客運在充滿綠意的鄉間小路奔馳半小時,才到達她從小生長的家鄉。
客運站牌前的兩側是村裡的市集,各式商店聚集,供應這個以農業為主的村莊的生活所需。
當她雙腳踩上故鄉的土地時,她才知道自己的思念有多深,那是種連呼吸都會渴望,更是夜夜會從夢中痛醒過來。
這裡的土壤肥沃、氣候溫和,藍天綠地,美不勝收;這裡的人們樸實勤奮,樂天知命,處處充滿溫暖的人情味。
她好懷念這裡的一草一木。貪婪地呼吸著潔淨的氣息,當初她要不是那麼任性的一走了之,或許結局就會完全不一樣?
就在她四處張望時,看見從機車行走出一個理著平頭的男人,男人兩手髒污,一臉狐疑地走向前。
她凝眼一看,記憶回籠,漾起燦爛的笑容,大聲喊:「劉忠孝!」
劉忠孝瞬間石化,嘴巴動了動,張大眼睛,半晌後,終於喊出她的名字。「弘嫂,不是啦,不是!你真的是蕭淑女,我還以為太陽太大,我眼花了呢。」
「我真的是蕭淑女,你沒有眼花啦。」她跟劉忠孝是國小國中的同班同學。
劉忠孝咧嘴大笑,心臟怦跳,挑動濃眉。「我還想說是哪來的觀光客,是不是下錯站、走錯路,不然怎麼會在大中午冒出一個這麼漂亮的女人,害我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你還是一樣愛說笑。才剛回到河東村,就能看見熟悉的老同學,真的是太好了。」原本的忐忑不安,似乎有那麼一點的放鬆了。
劉忠孝看見她身邊的登機箱,還有趴在她身上的小人兒。「你手裡抱的小女孩是?」
「我女兒。」說到女兒兩字,雖然她一臉疲憊,眼裡還是閃著耀眼的慈愛。
「你女兒?」劉忠孝明顯被嚇到。
「是呀,我女兒。她暈車,人不舒服。」她輕輕拍撫女兒的背。
「要到我的機車行坐坐嗎?」劉忠孝比著後頭的店面。
「不了,我想回家去看看,我好久沒回來了。」她家就在這排商店街的後頭。
「你的確是很久沒回來了。」久到大家都以為她不會回來了。
「是呀。」
「你是回來住?還是來玩的?」
她閃著慧黠的大眼。「我在台北混不下去,只好帶著女兒回來,至少這裡還有一棟房子,可以讓我遮風擋雨。」
「啊?」劉忠孝斟酌著她的話。「你是說真的還是開玩笑?」
「我又不像你,死的都能讓你說成活的。」她停頓一下,眼裡雖有猶豫,卻還是大剌剌地說:「我離婚了,無處可去,只好回來。」
劉忠孝繼續石化,沒想到她這麼坦白,幾秒後才回過神。
「你真的離婚了?」不是他耳背,而是千真萬確?這事可活絡了他內心的八卦細胞,心想,等一探聽到消息,他立刻就要去當報馬仔,等著看某人精采的表情。
「這種事能開玩笑嗎?對了,村長辦公室在哪?我有點忘記了。」她左右探看,有股期待,卻也有著前途未明的擔憂。
「村長辦公室?」劉忠孝想笑卻不敢笑出來,這下可好玩了。
「老村長應該卸任了吧?」
「卸任了,前年就換人當村長,就在我們國小旁邊的村民活動中心。要我載你過去嗎?」蕭淑女雖然已經嫁了人、生了孩子,不過還是這麼的青春美麗,劉忠孝的雙眼熠耀著光采,那是想要看好戲的神情。
「不用了。我先回家,謝謝你。」
「你才剛回來,有什麼需要,隨時來我的機車行找我。」
蕭淑女當年在台北結婚時,劉忠孝可是有收到帖子的,可惜人雖到了婚宴現場,卻沒能喝到喜酒。
「一定會需要到你的,到時你就不要嫌我煩。」
她笑著告別劉忠孝,一手抱著女兒,一手拉著登機箱,在艷陽下走了將近十分鐘的路才回到家。
看著眼前這棟將近三十年的老房子,斑駁的外牆、脫落的油漆,一樓窗戶的玻璃還碎成了蜘蛛狀,幸好沒有青苔滿佈,否則就跟鬼屋沒兩樣了。
這是她的家,在她離開七年之後,她終於回來了。
她用手背抹去額上的細汗。她早就有心理準備,這房子的狀況不會太好,可是一看到這樣的情形,還是讓她感到措手不及。
她拿出珍藏在皮包裡的鑰匙,正準備打開大門時,突然一道蒼老的聲音從右側傳來:
「小姐,你找誰?那裡沒人住啦!」將近八十歲的歐巴桑是連年弘的阿嬤,大家都尊稱她一聲村長嬤。村長嬤一頭銀髮,手裡搖著扇子,緩慢地走過來,瞇著一雙滿佈魚尾紋的老眼上下打量著。
這種連棟式的傳統舊式透天厝,門口有著相通的騎樓,有的人家規畫成停車位,有的種植花花草草,不過都會擺出幾張椅子,方便大家串門子聊天。
大熱天的中午,大家都躲在屋內閃躲炙陽,突然的聲音讓蕭淑女嚇了一跳,手裡緊緊牽著一隻小手。
「我……」她睜大眼一看,眼眶微熱,唇角仍是笑開來。「阿嬤,我是淑女啦。」
村長嬤的表情從迷惑轉為恍然大悟,情緒微微激動。「淑女,你真的是淑女?」
「嗯。」她點頭。「我是淑女。」
「媽咪,我肚子餓了。」小小手搖晃著蕭淑女的手,小臉透著不適的白皙。
「婷婷乖,叫阿祖。」阿祖是台語發音,在這個傳統的農村社會,大半以說台語為主。
蕭靜婷綁著兩條可愛的麻花辮,儘管肚子餓得頭昏眼花,還是很有禮貌地跟著喊:「阿祖。」
村長嬤的表情在瞬間變得僵硬,語氣更是直衝。「我沒有這麼好的福氣。」
「阿嬤,好久不見,你看起來還是這麼勇健。」她不在乎阿嬤的冷言冷語,笑容跟頭頂的大太陽有得比。
第1章(2)
村長嬤的語氣仍淡。「好幾年沒回來,怎麼突然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