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著頭,看著水泥地,繼續說:「之勤那丫頭好傷心,她叔叔和姑姑說會好好照顧她,也跟我和老婆子保證會好好照顧我們,誰知呀,那兩個孩子良心被狗啃啦,把我和老婆子的積蓄騙光光,連之勤那丫頭的存款、她爸爸幫她買的基金,還有她爸爸那家公司的經營權全都騙走啦!連她爸媽死後的保險賠償都騙光光,兩個人帶著自己的老婆老公逃到國外去啦!」水泥地上,有一顆又一顆染深的圈圈。
「你都不知道啊,那丫頭哭著問她姑姑為什麼要騙她,她那個不要臉的姑姑笑她太好騙啦,長得一副就是等著被騙的傻樣子呀,那丫頭聽了好難過,一直問我為什麼姑姑和叔叔要那樣做?」利爺爺激動起來,拍著自己的大腿。「怪就怪我和老婆子教育失敗啊,教出那樣一個不要臉的兒子和女兒,才會害之勤小小年紀,就要去打工賺學費!她打工回來,每天晚上都還很認真地讀書,她說她怕以後又被騙了,所以要認真讀書,以後可以讀法律。」
「爺爺,不要激動,自己身體要顧好。」秦子深握住利爺爺的手,眸光悄悄落在那跪在靈堂前的身影。原來,他們有著如此相似的過去?
「我顧什麼身體呀我?老大帶著他媳婦上天堂啦,老二老三騙光我們的錢遠走高飛啦,留下我和老婆子還有之勤那丫頭。現在……現在連老婆子也兩眼一瞪、雙腳一伸丟下我和之勤啦,我年紀大了,活著幹啥呀,只是拖累之勤那孩子……」利爺爺嗚嗚哭出聲來,老淚縱橫。
秦子深見老人家滿臉濕淚,喉頭一酸,他輕拍利爺爺的手背。「爺爺,別這樣說,之勤聽到會難過,我相信她很樂意照顧爺爺的。」他拿出手帕,遞給利爺爺。
「爺爺,把眼淚擦一擦,之勤要是看到您這樣哭,會沒辦法安心幫奶奶辦好後事,您現在是她唯一的親人了,也是她唯一的依靠,您要是哭壞了身體,要她以後怎麼辦?」
利爺爺接過手帕擦拭眼淚,片刻,含著哽咽的聲嗓又道:「對呀,我要是走了的話,之勤怎麼辦?那個孩子變得很奇怪,我不看著她找到好對象,把她嫁出去,我不甘心地。」
秦子深淡淡笑了笑。「對,爺爺要看著之勤當新娘。」
「那個孩子呀,後來變得奇奇怪怪,腦袋瓜裡不曉地裝了什麼著。」利爺爺抬起滿佈歲月痕跡的手掌,擺了擺,又道:「那丫頭大一那年交了個男朋友,跟她一樣讀法律系地,她有帶回來給我們看過,長得人模人樣,結果要升大二那年暑假,突然不要丫頭啦,丫頭好傷心,老婆子問她為什麼分手,她只說男生騙了她,但騙她什麼,她也不肯跟我們講。」
利爺爺拍了下大腿,又道:「之後丫頭就變了個性子,打扮穿著變得很時髦,這裡露一塊,那裡露一片,裙子短得要命!她每次從台北回來,她奶奶就會念她一頓,要她穿保守一點,說話有氣質一點,結果她說她以前就是長得太乖,才會被叔叔姑姑還有男朋友騙。她說打扮成熟一點、性感一點,女人會以為她很精明,會嫉妒她的美麗,男人會以為她有很多男朋友,會以為她不好追,這樣大家就不會接近她,這什麼怪想法?老婆子說啊,就是因為她叔叔姑姑還有那個男朋友都騙過她,她才把自己變成那樣。傻呀,她真是傻呀!以為那樣笑笑著過生活,就會比較快樂,但她真的快樂嗎?」
這就是她老是舉止招搖輕佻的原因?因為怕受傷害,所以建立一套保護裝置,以那種不受歡迎的形象來面對每個人,讓大家誤會她、甚至對她的言行感到討厭,這樣她就會被孤立,這樣就沒有人可以瞭解她的一切,她也就不會被傷害了嗎?
如同她爺爺說的,真傻!除了他之外,誠仁哪個同事對她不好?她難道打算要一直戴著那層面具面對大家?她以為那樣一直嬉鬧過生活,就會得到平靜?
利爺爺心情恢復了些,他突然想起什麼,抬起猶帶傷心的面孔,看著身側的年輕人。「小伙子,你叫啥名字來著?」
秦子深回過神來,恭敬地答:「爺爺,我姓秦,秦朝的秦,名字是子深,子孫的子,深夜的深。」
「秦子深呀?」
「是,秦子深。」他點點頭。
「你開車送丫頭回來,一定也累了吧?你要不要進去歇一會,這樣麻煩你,真不好意思。」
「爺爺別這樣說,我看之勤接到電話時,氣色和精神很不好,她自己開車下來也危險,同事一場,我送她下來也是應該的。」
「開到這裡要好幾個小時,你去睡一會吧。」利爺爺起身。「你過來,我帶你去我房裡睡。」
「爺爺,我不累,倒是您應該休息了。」秦子深跟著起身,攙著利爺爺。
「我還要幫忙之勤,她一個人在那邊跪,我怕她……」
「我會照顧她,爺爺別擔心,先睡一覺再說吧。」他跟著利爺爺走進房裡,讓老人家先睡下。
確定老人家不會有什麼問題後,他回到前頭客廳。
他看著那依舊跪著念誦佛號的秀影。一旁電風扇將她的頭髮大肆翻掀,像在張揚她不敢表現的傷心,他突然想起那次在停車場時,她差點被欺負的畫面,還有他譏諷她,她慘白著臉的模樣。
他這輩子活到現在,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如此痛恨自己!
***
她跪太久了。
冗長的虔誦中,秦子深端了杯水,走到她身側。「之勤,喝點水。」他微微彎身,看著她低垂的濕潤眼睫。
見利之勤動也沒動,他又說:「休息一下,喝口水,就算不為自己身體著想,也想想你爺爺,他還需要你的照顧。」
她眨了下長睫,緩緩側過面容,男人鏡片後的眸光很溫煦。
「休息一下好嗎?你跪好久了。」見她有了反應,他唇畔噙著淡淡的笑意,她點點頭,試圖站起身,但久跪的雙膝已施不上力,她腳下一陣軟麻,身子半靠在他及時探出的臂彎裡。